正经要紧的字,被那些下等众生把个‘情’字认错,作出些伤天害理、丧心昧良的事来,难道那都是佛心人不成?佛心虽以慈悲度世,也看什么事,什么人?
  自古以来,那些奸臣、贼子念几句阿弥陀佛就算好人,难道也去救他?”宝玉笑道:“我当了几个月的和尚,从没听过讲。今日听你这生公说法,使我这顽石点头。”惜春道:“就是儒教中圣人也是以忠孝为本,我并不知什么说法,不过是自家兄妹,你既问我,我见到那里说到那里。”宝玉说:“这倒是真理。”惜春说:“我也不管他真假,我也不和你饶舌,我有一件东西给你看看。”宝玉说:“给我看自然是画。”惜春笑道:“岂止是画,竟是一片大化。”便叫侍砚、磬儿把那大元镜抬来。二人从屋里抬出一面青铜元镜,加在桌上。对面摆了张椅子,说:“二哥哥你留心细看罢。”
  宝玉坐在椅子上面,对元镜定睛细看,觉得恍恍惚惚走到一个所在。抬头看时,是一座白石牌坊,上面刻着四个字,是“太虚幻境”。宝玉说:“这太虚幻境是我来过的。”走去看那对联是:
  冒暑冲寒名利场中称禄蠹,
  偎红倚翠温柔乡里号情虫。
  宝玉看完,说:“这‘禄蠹’二字是我说的,不想还有人用。那时候对子不是这两句,想是换了。”
  往北一望,是三间金铺兽面的朱门紧闭。便往东走,见一座衙门,暗想不便进去。又见有许多人出入,也就走了进去。
  一看,两边廊房尽是些纱帽圆领的人坐在上边,也有把卷沉吟的,也有据案发威的,也有形端表正的,也有胁肩谄笑的。宝玉看了,又往里走。只听有人叫,宝玉吃了一惊,看了看,是母舅王子腾,走过去请了个安。那王夫人问道:“你父母都好。”宝玉回道:“都康健。”王夫人说:“你既到这里,可以都看看。”宝玉答应着“是!”就往东走。
  见一座门上有块横匾,是“万古流芳”四个字。进去看时,并无房舍,树着无数的丰碑。看了看,都是古今那些忠孝节义的事迹,也有知道的,也有不知的,便仍旧走了出来。
  又往西去,这西边门上也也有四个字,是“三山在望”。
  宝玉暗想:“这‘三山在望’自然是海上仙山。白乐天《长恨歌》曾云‘其中绰约多仙子’,林妹妹自然在内。若是真能够‘转教小玉报双成’,或可重睹芳容,细申委曲。”欲待进去,又不敢造次;不进去,又怕失了机会;犹疑多时,只好走了进去。及至进了门,一看,原来是一座金山,一座银山。也有推车的,也有担担的,也有往上堆的,也有往下运的,就与蚂蚁盘窝的一般。看了一回,甚觉无味。又往后走,迎面是座水晶似的冰山,有无数的衣冠人在那里依靠。宝玉走过去拱拱手,问道:“列位依靠这冰山难道不怕冷么?”众人齐说道:“我们倚靠着他,只知其热,不知其冷。”宝玉又问:“倚靠他有什么好处?”众人答道:“既承下问,敢不实言。既靠了他,连家中父母、妻子,甚至亲故、童仆饱食暖衣,这都是靠他的好处。”宝玉又问道:“似这等光天化日之下,这许多人倚靠,倘或靠倒了又当如何?”众人说:“假如靠倒了这一座,再去靠那一座。看足下也是宦途中的朋友,趁此极热的时候,何不过来靠靠。”宝玉听了这话,甚为可耻。一掉头就往外走,仍由旧路出了衙门。
  沿着石牌坊就往西去,走不多路,见一座碧油栅栏。进去一看,是极大的一个院落,也有些树木,远远的见许多的女子在那里玩耍。也有打秋千的,也有放鹞儿的,也有投壶的,也有斗草的,也有蹴球的,也有踢毽的。宝玉看了,自言自语说:
  “早知有这个地方,何苦和那群丧心病狂衣冠中的禽兽惹气,倒不如这个有趣。”要过去细看,似乎总走不到。及至走近,却是优昙一现。宝玉笑道:“你们和我捉迷藏呢。”一回头,见西北上花柳丛中有座雕梁画槛的重门,便进去看时,满院奇花异草,那一种非兰非麝的氤氲香气,薰的人似醉如痴。猛一抬头,见袭人、香菱站在合欢树下换裙子,再看时又见晴雯歪在凉榻上撕扇子,又见龄官蹲在蔷薇架下画字,芳官站在旁边看他。宝玉说:“怎么他们都在这里,见了我也不理。别管那些,既见了他们,众位姐妹想来都在这里。”只见那边竹林里站着个人,留神一看,原来是紫鹃在那里拭泪,影影绰绰窗户里还有一人。宝玉这一喜,真是非常之喜。暗想,既见了紫鹃,窗里那人非林妹妹而谁?便急走几步,临近了一看,并非黛玉,却是平儿在那里理妆。
  宝玉便止住脚步说:“我再往后去,想来还有好去处。”
  分花拂柳,又往后走。见一湾流水,横着一道小桥,两岸上尽是垂柳,水中有几对鸳鸯。过了桥,却是一片坦平,中间一条甬路,通着一座朱门。进了门,两边尽是芸窗、绮阁、绣户、珠帘。看那乔松、古柏,参天蔽日,遍地苍苔浓厚,似乎久无人到的光景。乔松之下,立着两只胎禽,在那里刷翎。宝玉细细看这院中景致,耳边仿佛是檐铃之声。不看则可,这一看真是正撞着五百年风流业冤!正北上一座红楼,几段朱栏,只见钗、黛、云,琴凭栏谈笑。宝玉笑道:“原来都在这里,你们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