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李纨明日请酒的话,宝玉道:“何不应今儿的佳节,要等明朝?”黛玉道:“‘只缘今日人心变,未必秋容一夜衰。‘这两句诗你就忘了?春秋多佳日,何必定要今朝!”宝玉道:“及时行乐,咱们今儿也该赏赏菊花。”宝钗道:“园子里的菊花,咱们来来去去那一天不看他几回,定要怎样赏他!况且,那一年赏菊做诗,也算玩得他淋漓尽致的了,如今凭你怎样,也再打不出新鲜稿子来。我想不如把菊花饶了他罢。”众人听了都笑起来。一时笑声未止,见一个小丫头走来道:“太太叫二爷去问话呢。”宝玉便下了山坡,往王夫人处去了。这里众人也各自走散。
  到了次日,李纨亲到贾母处相邀,见薛姨妈、邢、王二夫人、尤氏、凤姐已先在那里。众人簇拥着贾母来到稻香村。贾母平日轻易不到此处,今值秋成时候,与别处另换一番景象,便欢喜道:“这不是到城外乡村里去了,可惜不留刘亲家在这里瞧瞧,到底与他们屯里光景一样不一样?”凤姐道:“这假的总比他们真的强呢。”一路说话。将近门首,一班姊妹都迎了出去。贾母见他们一色的荆布钗裙,田家打扮,便笑道:“又是谁调排你们妆这个样儿?觉得换了眼,比你们平日间穿的衣服还好看呢。”薛姨妈也笑道:“姑娘们真会玩儿。”
  一时走进里边,就在南屋三间卸下后窗,一眼望见稻香村的远景,真有“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”的景象。凤姐道:“大嫂子为什么不早言语一声儿,瞧了你们穿的,我身上衣服很不配。”黛玉道:“你爱穿,现成多几套在这里。”凤姐连忙换了,鸳鸯、平儿几个人,见凤姐换上还有多余衣服,犹如属餍肥甘的见了蔬菜,反觉新鲜可口一般,也都换了。贾母对薛姨妈道:“姨太太也见识过多了,你们从小到如今,倒没有赴过这样席面,有趣呢。”薛姨妈道:“也亏他们,变出法儿来孝敬老太太乐一乐呢。”说着,贾母同薛姨妈先坐了,邢、王二夫人以下挨次就坐,李纨执壶递酒。
  贾母满屋子里一瞧,问:“宝玉那里去了?”凤姐道:“刚才还看见他呢。”正要叫丫头们去找,只见宝玉穿戴了北静王送的玉针蓑金藤笠跳了进来,合坐都笑他。李纨道:“我们的田禾都要收割了,穿了这一套子求雨来了。”宝玉道:“他们都扮了老农,我也妆一个渔翁。”贾母道:“快脱了坐下来。”
  麝月、秋纹连忙过去与宝玉除下箬笠,宽了蓑衣。宝玉随便坐下,与众姊妹说笑饮酒。
  贾母问:“兰小子呢?”李纨答道:“他今儿去拜房师,怕留住吃了晚饭才回来呢。”贾母又问薛姨妈道:“琴丫头为什么不来?”薛姨妈道:“因是香菱胆小,拉住他在家里作伴没有过来。”贾母道:“正是,我听说蟠大奶奶不在了,还说许多捣鬼的话,传来不得明白,姨太太讲给我们听听。”
  于是薛姨妈将夏金桂临终的话,从头至尾讲了一遍。贾母听到叫香菱扶正这一节,便点头道:“这样办倒也罢了。蟠哥儿几时能回家呢?”薛姨妈道:“前儿蝌儿有信回来,说赶年底总可到家。”王夫人道:“听他说到香菱扶正的话,竟像有什么附在他身上。他同香菱两个死冤家,天天乌眼鸡似的,死了肯便宜香菱吗?”李纨道: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或者这位蟠大奶奶因他生前磨挫了香菱这几年,一时良心发现,抬一抬香菱也未可知。”宝钗道:“我想起来,还是太太的话不错。我们这位嫂子,别想他死来肯说句良心话,就到阴司里上起刀山来,还要嘴硬呢。”
  贾母道:“咱们尽仔说闲话,姨太太酒也不喝。珠儿媳妇,今儿你是主人,也该想法儿多敬姨太太一杯酒。咱们还是行个令罢。大家想一个没有行过的新令才好。”宝玉道:“前儿一个同年请客,行的令倒好玩,我说了好,那主人连这付象牙筹码送了我。老祖宗高兴,今儿就行这个令。”贾母道:“什么样的?你先讲给我听听。”宝玉道:“每一根筹上刻的《西游记》上一个像,唐三藏、孙悟空、八戒、沙僧,共是四根,余外有二十多根,都是精怪。各人暗取一筹,都别言语,惟取了孙悟空,就要他出来寻师父。倘然错寻了八戒、沙僧,师弟兄见面,各人喝一杯。如寻着了妖精,两人拇战,必得战胜了妖精,许他去另寻。再寻不着,照旧搳拳。”贾母听了欢喜道:“这个令倒没有行过。”
  宝玉便叫莺儿去取那副镌像的酒筹来。莺儿去问了小丫头,取到酒筹先送与贾母看过,交给鸳鸯抖乱,暗中分与众人。偏凤姐得了孙悟空,便不依鸳鸯道:“怎么你拣个孙猴子给我了。”
  鸳鸯道:“谁见来呢?”贾母道:“我常叫他是个猴子,偏偏是他拿着了,你们瞧他跳去罢。”众人都笑了。凤姐手内拿着筹,向各人脸上相面的相去,那里相得出来?挨次看到湘云,湘云笑道:“唐僧在这里。”凤姐便指着他道:“只怕就是你。”
  湘云撒开手,将筹递与凤姐看明,原来是个耗子精。二人搳起拳来,凤姐连输了三拳,挺着脖子喝了三杯,道:“无底洞的耗子精果然利害。”直到第四拳才赢了湘云。又寻着宝玉道:“宝兄弟也做过和尚,同和尚在一堆儿,一定是了。”众人都笑,独有黛玉脸上一红,因宝玉是红孩儿,已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