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便叫把底册一齐搬过,细细核算,并无错舛。不久果有公文到来咨查,即便开具简明清析,命管事家人具呈,由江都县详转咨覆完结。
  以是越显黛玉长才卓识,凡有家务大事,无不与商。
  黛玉回家后,经历一切,并安葬林公夫妇,非无可记之处。
  因黛玉这一个人,原是书中之主,如今离了大观园,与宝玉诸人隔绝,却又似主中之宾,所事皆非前书关键。若逐一铺叙,未免写成两橛,似无趣味,不如一概删除,俟到斗榫合缝,峰回路转之时再为接叙,以省笔墨。
  且讲贾母自黛玉去后,虽不免心中牵挂,细想事已如此,留在此间有许多关碍,不如走的干净。又见宝玉早晚过去请安,起居饮食如常,心中欢喜。凤姐更以黛玉回家,一刀两断,陈平妙计已得收功,可以在王夫人面前挣个满脸。
  一日,正在自己屋里与平儿两个开了箱子打东西,贾琏不知在那里喝了酒,大醉回来,趔趄着脚步走进屋门,一屁股歪在椅子上。平儿听见,因手内不空,小红又支开他去了,不在跟前,就叫小丫头去倒茶。那小丫头托茶盘进来,被门帘一带,几乎把茶碗打翻。平儿看见连忙出空手来,去接了茶碗,送在贾琏面前。贾琏豹着两眼嚷道:“如今这班人,一个个都吃饭不管事的了。只怕过几天,连端茶递水都要自己动手的日子还有呢。”一头说话,吃了几口茶,赌气把碗摔在桌子上自去睡了。凤姐听了贾琏的话,便把箱盖关上,东西也不找了,叫平儿进去说道:“这又是那里来的这一股子邪气?不知在什么地方灌了一泡子黄汤,家里来打闷葫芦,这个日子还过得吗?”
  平儿听了也不敢言语。
  到了明日起来,贾琏酒醒。把上一天的事竟全彀儿忘了,反喜皮笑脸的向凤姐道:“我有一句话和你商量,不知你依不依?”凤姐道:“二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请说。”贾琏又陪笑道:“林妹妹回了家,听说紫鹃没有跟去,横竖白闲着,我看屋子里的人也不够使,你去回太太一声,何不把他叫到这里来呢?”
  凤姐冷笑道:“原来为这句话,所以昨儿来装下马威压派我们的。这有什么要紧,也不犯先发这一肚子气。紫鹃本不是林妹妹家带来的人,林妹妹回去了,他现在没有主儿。二爷要叫他过来,并不是一件难事,就听见他病着,过几天他病好了,我去回太太一声,谅来紫鹃也没有什么不愿意。”贾琏听了甚是感激凤姐,难得他那么大方起来。停了一会,吃过早饭自出外去了。
  接着林之孝家的进来回话。凤姐吩咐了他几件事,又问道:“林姑娘走了,那屋子里上夜的老婆子们还在不在?”林家的道:“正要回奶奶这句话,他们都是经由那一带歇息的,因是左近没有可住的屋子,还照旧在那厢房里歇着。他们倒来请过示,奶奶叫他们怎样呢?”凤姐道:“屋子尽闲着,就叫他们住在那里看看门户也使得,只吩咐他别熬夜赌钱、吃酒。”说着,使问:“紫鹃还在那里住吗?”林家的答道:“就是林姑娘走的时候,搬到大奶奶屋里去住了。”凤姐道:“紫鹃家里可还有他老子娘没有?”林家的道:“他老子娘都已死过的了,只有他一家子的叔子、婶娘都在京里。”凤姐道:“紫鹃本来是老太太屋里的人,伺候了林姑娘这几年,如今退回去,倒叫老太太见鞍思马,难免伤心。过一两天,你叫他婶娘进园子里来,一径到大奶奶那里领了他出去,任凭他叔子去许人家。我见了大奶奶再提这话就是了。”林家的答应了一声“是”,便起身走了。
  这里凤姐笑着和平儿说道:“你瞧二爷这个人,真是夹着碗里瞧着锅里的,心思单单在这上头,紫鹃没有跟林姑娘走,偏他察听得这样明白,就盘算到他身上去了。要个丫头原是一件淡事,你想紫鹃这个人,可放得在这里的吗?一见宝玉,叨噔些什么话出来,就是太太也断然不依。这件事,如今在二爷跟前且不必提,等紫鹃出去了,我和二爷明白讲罢。”平儿听了,没敢做一声,想到紫鹃相依林姑娘寸步不离,霎时间回南的回南,遣去的遣去,出于人情意料之外,心中未免怅怅。
  讲到紫鹃送到黛玉后,搬到稻香村住下,病已养好,梦想眠思忘不了主婢恩义。一日饭后闷坐无聊,便一个人走出门外看看园景,定不准到那个地方去好,由着脚步向前,不知不觉的到了潇湘馆门前。见院门虚掩,推门进去,悄无人声。但见竹影重重,绿阴满地。紫鹃一径跨上台阶,走进黛玉住的屋子里间,恍如旧识重逢,十分亲热。一时神魂飘荡,似入梦游。
  紫鹃独自一个人,坐在屋子里流了一回泪,走出院子里,见假山石畔一堆纸钱灰,紫鹃吃了一惊,叹气道:“不知我姑娘在这里结了些什么不解的冤仇,他们摆布得我姑娘还不够?那一个黑心的人,见姑娘走了化些纸钱,在这里咒诅他呢?”当下气愤愤的出了院门,才转过弯,对头撞着小红,见他跑得喘气吁吁的。小红见了紫鹃,便煞住脚问道:“姊姊那里去呢?瞧姊姊脸上倒像和人家闹了气似的。”紫鹃便将看见纸钱灰的缘由和小红说了,又道:“这件事我查了出来,一定要去告诉老太太的。妹妹,你的耳朵长,替我留心查察查察,有了些踪影,悄悄来告诉我,我决不带累你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