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同了碧痕往怡红院去。
  不多时,两个人把书籍搬了过来。宝玉亲自检点一番,把几种无关举业的书撩开,命袭人搁在架子上了。随手命了一本精选制艺,是代儒选的近科魁墨,吟哦咀味起来,竟似从前贾政在学政任上有回来的信,一时怕查功课,埋头苦读的光景。
  宝钗陪坐一旁,想宝玉向以禄蠹讥人,如今大病才好,并无父命师箴来相督责,因听贾兰一语,忽然功名念切,殊出人意外。
  细细揣度起来,想从前因与黛玉一片缠绵之意胶滞于中,有所急即有所缓,浓乎此即淡乎彼;一朝割绝私情,便心归于正。
  凤姐瞒天过海之计,下的针砭,实于宝玉大有裨益。又因宝玉,推到黛玉身上,想其情未必不甚于宝玉,为黛玉设身处地想来,又将何法融化这一团块磊?便觉心上有许多过不去处。正在出神,见宝玉摇头摆膝,壹志凝神在那里用功。又想此番开科,宝玉果然功名有分,将来玉署瀛洲,也是意中之事,岂不博得堂上欢心,自己夫荣妻贵。想到此处,又喜孜孜得意起来,把替黛玉设想的念头渐渐忘了。话不细表。
  且说宝玉苦志用功,非温习经书,即揣摩时艺,把先前焙茗所买这些《飞燕外传》、《武则天》、《杨贵妃外传》都焚化了。一切玩耍之事,净尽丢开,只知黄卷青灯,不问粉香脂艳,竟大改旧时脾气了。宝钗甚为纳罕,便告诉了贾母、王夫人,都道:“如今没有他老子来逼他,自己肯这样发愤起来。”
  暗暗叹美宝钗为人能识大体,果然金玉烟缘相夫得力。而宝钗因宝玉病后,身子不免虚弱,保养为要,深喜宝玉淡于床笫私情,倒也相安。宝玉先前见了“文章”两个字便要头疼,如今专心于此,不但不以为苦,反觉探讨些滋味出来,毫无厌倦之意,自是日亲日近的功夫。看看场期将近,宝玉、贾兰叔侄二人,援例入常又因贾政升了外任道员,编入官卷。凡场前应办事宜,贾琏自去妥为料理。
  再说紫鹃在栊翠庵住下,心想我不跟姑娘回家,原为姑娘的事,见了宝玉一面,讨个准信儿,好拿主意。谁料他们起歹心的起歹心,变法儿的变法儿要撵我出去,谅来也难与宝玉见面的了。暂且躲在这里,求大奶奶趁早想个法儿,把我送到南边,但凭姑娘拿个什么主意,我死活跟着他过一辈子就是了。
  紫鹃此时已心灰意懒,住在庵中度日如年,也不敢挪移寸步出庵,恐惹是非。惟听晨钟暮鼓,随着妙玉虔心礼拜观音大士,只求菩萨暗中保佑林姑娘身体康宁,早早主婢见面,日夕焚香祷祝不已。一日,惜春看见他,笑道:“妙师父倒像新收了一个徒弟了。”紫鹃道:“妙师父肯发慈悲,我不想回南去跟林姑娘了。”惜春道:“你姑娘要做妙师父的徒弟,如今听你也说这话,佛法平等,你和姑娘是师弟师兄了。”妙玉道:“这会儿你同林姑娘都是这条心,将来怕由不得你们做主。我果然收了你做徒弟,有人和我要起人来,便怎么样呢?”紫鹃听了,也没理会。妙玉自与惜春到芸房对局,至午后,惜春方回。
  紫鹃到了晚上,因时交初秋,余暑未净,独自步出院外,就在梧桐树下一只石凳上坐着。仰见云敛碧天,桐叶枝头露出一钩新月。那边佛殿上钟磬无声,炉内香烟未烬,虽此身尚在大观园中,已另是一番境界。
  惟听砌畔虫鸣唧唧,万虑俱生,百感交集。一个人对着月儿,想起那年林姑娘来到荣府,先在老太太那边,后来搬到园子里。
  宝玉和他往来稠密,种种起居言动,凡笔不能写,画不能描之处,犹如记日清帐本一般,都打叠在我肚子里。如今宝玉隔绝,姑娘远离,把他两人的事故从头想起,归根儿有意外之变。可见普天世界的人情都是假的了。紫鹃只是呆呆痴想,恍如梦境迷离,不觉夜深露重,浑身上下衣裳都已湿透,只见一个老佛婆来催他道:“紫鹃姑娘,快进来睡罢。夜深了,尽仔在院子里坐着,受了凉是要害病的。”
  紫鹃只得起身进房安歇,朦胧睡去,听得有人叫道:“紫鹃姊姊,你为什么不去瞧宝二爷和宝姑娘拜堂呢?”紫鹃听了这话,猛吃一惊,连忙起来,赶到一个素日没有走惯的地方,果见琏二奶奶随着老太太、太太都在那里看宝玉做亲。晴雯扶着新人拜堂。紫鹃急得满肚子的怨气无从发泄,一时拚舍着脸,走过去问问宝玉,两脚犹如钉住的一般,只是怔怔的呆看。停了一会,见新人揭去盖头巾,却不是宝姑娘,是他林姑娘,面前也挂着像宝姑娘的一样金锁。心中正在疑惑,听得旁边有人叫道:“紫鹃姑娘,你为什么刚在这里瞧热闹,不上去伺候你姑娘?”又听凤姐道:“你们别支使他,他也在这里等着妆新呢。”说声末了,只见老婆子们过来,七手八脚把他拉上,还拉了晴雯一同到里间屋子里去,妆扮完毕出来,宝玉和林姑娘同坐着叫他们磕头。紫鹃摸不着头脑,心里又急,脸上又臊,禁不住直声叫了两声“姑娘”,自己惊醒,却是一梦。那时同房睡的老佛婆听见,叫道:“紫鹃姑娘醒醒,你做了什么怕梦了?”紫鹃答道:“想是我的手在胸前压着,没有梦见什么。”
  老佛婆又道:“我听见你发急的叫‘姑娘’,这会儿林姑娘倒隔了好几千里路了,还睡梦里忘不了,怪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