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太且别和老太太说去,等一回宝兄弟回来了,明儿只当没有这件事。这会儿老太太没有叫宝玉,可以瞒了过去,没的要吓着他老人家。”王夫人点头,一面叫彩云去打听老太太睡了没有。彩云回来说:“老太太已经安歇了。”王夫人略放宽心,同凤姐、宝钗坐着等宝玉的信息。宝钗道:“古怪在跟他出门的人不短一个,怕未必就回来呢。”说着,一替一替的人回来,都说世交亲族人家,连宝玉的同年寓所各处找遍,并无踪影。直闹至五更,才各人散去歇了一歇。宝钗与袭人一夜没有合眼。
  到了天明,仍不见宝玉回家,王夫人料不能再瞒,只得回明了贾母。贾母听了,惊得脸上失色,十分着急,忙叫人四下找寻;埋怨王夫人不早去告诉;又骂袭人这班人并不留心。闹得荣国府中,如倒海翻江,连日不得安静。各处去求签问卜,有说找得着的,有说一时难找,也有说不用找得,自然回来的,纷纷议论不一。邢夫人、尤氏等都来问信,薛姨妈就是家宴唱戏这一天,戏散后回了家,因染时症卧炕不能起身,一天几趟打发人来探听。宝钗过去请安,又细细盘问缘由。宝钗只得委婉相告。薛姨妈自是记挂,打发薛蝌在外边留心察访宝玉下落。
  且说那一天戏文煞台后,宝玉趁热闹之际没人瞧见,溜出府门,也不辨东西南北,见路便走,心中似迷似醒,像不由自主一般。走了半日也不觉困乏,一时站住脚跟,定睛四望,但见四野旷阔,绝少人烟。却喜水秀山清,一洗城市嚣尘之气象,竟是生平从未阅历之所,反觉耳目一新。
  渐见金乌西坠,正愁无处栖身,忽听清磬一声,在树林中随风飘送出来。宝玉便望着林子里寻声觅径而入,盘旋曲折约行半里许,见一座茅庵,庵门半掩。宝玉走进里边,有一老僧夜课甫毕,炉内香篆未消。那僧相貌清癯,杖履古朴。宝玉趋步向前,称:“上人,稽首了。”老僧连忙回礼,也不问宝玉来踪,说:“贵人想是来投宿的,小庵方便。”招宝玉就在一张竹榻上坐下。宝玉启口问道:“上人高寿,在此静修有几多年了?”老僧答道:“山中无历日,寒尽不知年。贫僧只记进步的功程,不算修行的岁月。花落花开,不知阅几多春秋矣。”
  宝玉又问:“此去大荒山青埂峰从那一条路走,有多少程途?”老僧笑道:“只一往向前,不要止步,便是大荒山。并无第二条路径,说近便近,说远便远。”
  宝玉听老僧应答,大有禅机,不敢再问。凝神坐了片时,见竹榻上放有新制僧衣僧履,瞧着自己身上,全不像个出家人行径,想就在此披剃了,再到大荒山去见师父,也显得我心意至诚。便向老僧稽首道:“弟子立志出家,因起身忙促,未曾改换缁衣。今见有现成衣履在此,乞师父就与弟子披剃了,把身上的衣服留下作抵,未知师父肯赐提挈否?”老僧道:“这副衣履是一位护法布施在此,有佛门的云游到来。那一个有缘,尽管穿去。贵人穿来的衣服,贫僧留此无用。”宝玉听了,自愧失言,忙站起身来求老僧剃度。老僧笑:“贵人出家的缘故,不过要尽一点心罢了,何必定要剃发?”宝玉求之再三,老僧应允,就寻了一把刀子替宝玉落了发。宝玉忙把自己衣服、靴帽脱弃,穿了僧衣、僧履,向佛前拈香参拜,又拜谢老僧。想起出门时候,并没和一个人说明,老太太和太太,不知怎样在家里盼望,不如把头发衣服寄回,叫他们一看,心里就明白了,也免得着人四处寻访。主意已定,便向老僧告知。老僧答道:“这里常有担柴的樵子进城,这事极便,但请放心。”老僧又去取了两枚鲜桃递给宝玉道:“贫僧不食烟火食已久,不便留斋,奉敬冰桃二枚,聊以充饥。”宝玉捧而啖之,感谢不已。
  当下在庵中住宿一宵。
  次早辞别老僧,拿住不要止步的念头,迷迷糊糊的望前行走,犹如梦里一般,无明无夜奔往前途。见山中繁花缀树,绿树成阴,心想时交冬令,何得见此花柳鲜妍?定然地接仙源,已非尘凡世界,离大荒山不远了。正走间,忽见前面岔出两条去路,踌躇不得主意。听得山坳里有人歌曰:
  芒鞋踏处白云浮,柯烂归来月一钩。
  隔断红尘千万里,满山黄叶一肩秋。
  宝玉听罢,移时见一老者,肩挑一担柴枝从山坳里出来。
  宝玉上前问道:“往大荒山去不知从那一条路走?现有岐途,望老丈指迷。”那老者答道:“心头无岐念,便足下无岐途,何须指迷?你怕走错了路,老汉便是要回大荒山去的,跟着我来就是。”宝玉满心欢喜,随了樵子行去,先后不过数步,心想赶着那老者,还有话问,总赶不上。只见那老者回过头来,指与宝玉道:“从松林里翻上坡去,便到大荒山了。”宝玉向山上一望,霎眼不见樵夫。原来宝玉所遇老僧、樵子,俱是僧、道变化,指引他到此。
  宝玉盘上山来,见山上寺门外站立一僧、一道,上前细认,便是从前见过的癞头和尚同跛足道人。当下倒地便拜,那癞僧开口道:“你怎么便能寻到这里?”宝玉道:“山下樵子指迷,引弟子到此拜见二位师尊。”跛足道人道:“此非国清寺,安有寒山、拾得耶?”癞僧便道:“你的来意,我们已知。但你尘缘未满,此时还不逢皈依的时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