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雁过去,先把黛玉的话致意凤姐。这里凤姐亦巴不得不先见黛玉,恐致偾事。自己且在林老太太处延挨,等紫鹃过去讲通了再听消息。
  且说雪雁一见紫鹃,两个人如有万语千言,一时无从诉起,呆呆的对看了一会。雪雁拉了紫鹃到僻静地方盘问来意,紫鹃道:“我的话一夜也说不完,横竖见了姑娘要说,你总听见呢。我先要问你,姑娘近来的主意怎么样?听见有人家来提亲没有?”雪雁道:“姑娘依旧是先前回来时候的光景,倒像观音菩萨面前的龙女是要做定的了。那老婆子回去自然和你说过。就可笑姑娘,前世不知欠了‘宝玉’两个字什么债,头里的话不用说,回到家来,姑娘恨的是宝玉,偏有什么甄宝玉来求亲,回绝了他去。后来又混说贾宝玉现在甄宝玉家里,甄宝玉家又替贾宝玉来作媒,知道他甄的是假,贾的是真?姑娘的主意拿得定定儿,总没理他。”紫鹃笑道:“贾宝玉在甄宝玉家的话倒是真,不是假呢。”
  雪雁性急,要听紫鹃的话,便引紫鹃来到黛玉屋里。猛然闻听唤了一声“紫鹃来了”,紫鹃抬头一看,见架上鹦哥似有亲近之意。紫鹃把手逗他道:“隔了好多时倒还认的人。”说着掀帘进内,见黛玉面容丰泽,气度安娴,真与小像上描的无二,心上已十分宽慰。紫鹃与黛玉请了安,黛玉站起身来先问老太太身体康宁,次及王夫人并园中诸姊妹,紫鹃一一应答。
  黛玉拉紫鹃坐了,情谈款叙一番,说:“咱们临别时,自分南北分飞,此生难图后会,谁料隔不上一年又得见面,真是意想不到的事。你来也罢,又跟着琏二奶奶同来,更不可解。到底所为何事?”紫鹃道:“说起来有极可恼的事,又有极可怜的事,不知姑娘先要听那一种?”黛玉笑道:“你问雪雁,我如今可大改先前的脾气了。便说可恼的事,我听了也未必生嗔;你讲可怜的事,我听了也不为酸鼻,随你爱讲什么,只如《汉书》之下浊酒而已。”不知紫鹃说出何话,黛玉听了如何光景,且看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回 痴绛珠感情洒旧泪 莽紫鹃认物发嗔言
  话说紫鹃听了黛玉的话,便将可恼之事从头讲起,道:“先前宝玉娶宝姑娘,叫雪雁去伺候拜堂,大家不得明白。后来听素云告诉我这个缘故,就是哄宝玉娶的是姑娘。宝玉正病着,说他明白却不明白,说他糊涂又不糊涂,拜了堂,揭开罩头巾见是宝姑娘,人家又哄他说姑娘已不在了,不叫他知道姑娘回南的事。怕我在宝玉跟前透漏他们的诡计,不许我见宝玉的面,又哄住宝玉不进园子里来,我还躲在妙师父庵里住了几时。”
  紫鹃话到其间,不觉怒形于色,连雪雁站在一旁静听,听得说,他咕哚着嘴生气道:“我那里知道他们弄鬼!早知这样,别说宝姑娘,就是贝姑娘我也不去扶他呢。”引的黛玉“扑嗤”的一笑,紫鹃留心黛玉神气,打量听了他的话,未免有些愤愤,谁料黛玉毫无介意,只是点头微笑。紫鹃心中暗忖,他姑娘已经看破尘缘,立志坚定,恐讲到后面宝玉的事,凭你说到铁人下泪的地步,亦漠然无动,不觉其可怜。这件事保不定又变了捏沙成团,大费厮罗了。紫鹃忽然呆呆的不语,黛玉道:“怎么不说下去了?”紫鹃才又将宝玉知道错娶宝姑娘,怎样悔恨,怎样到潇湘馆去痛哭,怎样中举过了几天就出去做和尚了,剃下头发交人送了回来,老太太、太太怎样着急,宝姑娘也哭死了,又不知怎样到那里去找着了通灵宝玉,现住在甄宝玉家,刚寄了那块玉到家去,要老太太作主,求姑娘允了才肯还俗,如今琏二奶奶的病才好,怎样懊悔先前的事办错了,回明了太太亲自来求姑娘的话,细细告诉。
  黛玉不等紫鹃说完,听到宝玉去做和尚一语,多时一尘不染的方寸,顿将从前缠绵宝玉之私念勾逗起来,旧时还不尽的眼泪重又滴了无数,恨不得宝玉立刻站在跟前,好将婉言劝慰。
  才悟到梦中所见,幻出有因,直欲仿《牡丹亭》上杜丽娘去寻那不远的梦儿。又想到爹妈坟上痛哭祭奠之和尚,非宝玉是谁?他果真牢牢记住做和尚一语,回忆时常向我宽慰之言,全从肺腑上镂刻出来,也不枉我苦苦用心这几年。我早疑宝玉决不负心至此,因回生而后,已斩绝情根,种种可疑之处不暇追求,如今看起来,我自谓独清独醒,这几个月正是做梦。前日梦中之梦,乃醒梦之梦。从此堕落红尘,我无悔矣。黛玉想了半晌,只是怔怔的支颐无语。
  紫鹃早已瞧出黛玉光景,心上气不服凤姐,因说道:“二奶奶今夜还等我去回话,我今儿偏不过去,还要拗逼一回,别叫他瞧得容易了。”黛玉微笑不语,一面叫自己屋里的人那边去把紫鹃姑娘铺盖包袱这些都搬了过来,与自己同房安歇。是夜,叙话正长,所有黛玉回南后荣府日常事情,凡紫鹃知道的,逐一告诉了。说到袭人出嫁、晴雯未死的话,黛玉不胜惊异感叹。直谈至五鼓,各人就寝。
  次日,紫鹃去见凤姐,道:“姑娘跟前已经替二奶奶讲了许多好话,前儿商量的拿住三件事,那知姑娘也有几件事来对答。”凤姐问:“什么事呢?”紫鹃道:“听姑娘的口气,似乎道姑娘体弱,本不是有寿的,也没这样福分去承受,怕也像宝姑娘这样。再姑娘原蒙老太太的疼爱,太太的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