婆子们屋里坐了好半天,说袭人这几时越发哭的人都脱了形了。”
  晴雯话未完,只听见院子里老婆子说:“二爷回来了。”
  旋闻靴声橐橐,晴雯、紫鹃连忙上前打起帘子,见有两个小丫头打了一对五彩玻璃灯,后面老婆子拿了东西,紫鹃接过,认得那老婆子、小丫头是老太太屋里的人,便让他到厢房里去喝茶。这里黛玉起身道:“探花老爷回府了,当年翰林院应召撤金莲灯送回,今儿这一对灯可应了古典了。”宝玉道:“那里的话,我回来先到老太太那里,见我有了这些赏赐,老太太喜欢,叫他们掌灯送我到太太屋里给太太看了才回来呢。我给假的人,本不能预宴,那是格外恩典。我先到内阁里,因军机处议奏海疆奏凯善后事宜,等了好半天才有旨谕下来。赐宴毕,又命赋‘化被聂耳'五言八韵排律一首,我忘了‘聂耳'两个字出典,幸亏甄宝玉也在,我问了他才潦草完了事。”黛玉道:“聂耳国在无肠国之东,悬居海中,出于《山海经》上。”宝玉道:“典虽不僻,我在这些上头就不大留神,一时那里记得起呢。”
  说着到书子上乱找,麝月道:“不在这上头了,那桌子上砚台底下压的不是吗!奶奶又写了好些在上头了。”宝玉道:“妹妹替我续上了吗?”说着便转身取了诗稿,且不看诗,道:“我今儿从蘅芜苑走过,见山崖萝薜倒垂之处,开出这一种异样的花来,静同梨梦,清比梅芬。记得同妹妹埋花的时候,任凭园子里头的奇葩异卉,那一样花瓣儿不从咱们手里经过,没有见这种花。可巧叶妈走过,我拉着问他,说是红的变种。我想这个所在是宝姐姐住的,这花忽然变了颜色,莫非为的宝姊姊缘故。”黛玉道:“一样花并不是只开一样颜色,比如牡丹,黄的、紫的多,一般也有黑的、白的、梅花白的多,栊翠庵前又开了红梅,那里就附会到宝姊姊身上去!你不明白开花的缘故,何不去问问花神呢。”宝玉怔了一怔,黛玉指着晴雯笑道:“花神就是他,你头里不是说他去做了芙蓉花神吗?”
  宝玉才会过意来,道:“别说笑话了,瞧诗罢。”黛玉道:“我还要改两句。”说着,提起笔来改了末后两句。宝玉接过,先从自己起句念道:
  谁把灵根垓下栽,东风惹恨见花开。
  缟衣殉国春无主,香骨埋红玉有胎。
  泪洒不曾消粉靥,梦回只合驻瑶台。
  蘅芜苑外迷离月,倩影亭亭约伴来。
  念毕道:“这个题单用些缟袂、素裳、冰心、玉骨,切那白字,最易混到咏梨花、梅花上去。撩开白字,又刚是咏虞美人了。比如咱们先前咏白海棠的字样用到这上头便不贴切。我笼统起了两句,底下便无思路,妹妹续的‘缟衣殉国'这一联,是此题绝唱,一收也有意味。”黛玉笑道:“也不见得。”黛玉又与宝玉讲了一会诗,晴雯、紫鹃自回怡红院去。黛玉便带了雪雁把赏赐物件珍藏好了,然后进房卸妆。不知宝玉在何处住歇,有无可叙之事,再看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九回 诉往事窗外站痴人 辞侧室园中谈挚语
  话说宝、黛二人谈了一会诗,黛玉把赏赐物件珍藏好了,便进房卸妆。宝玉跟了进去,见黛玉宽去外罩衣服,步向妆台卸除簪饰,纤纤玉手重理乌云,越显丰神妩媚。宝玉歪在桌上一张杌子上瞧着出神,黛玉星眼微睃,故意将掠鬓的抿子轻轻一洒,微微几点水儿到了宝玉脸上,才自觉着。宝玉便笑道:“我记得头里史大妹妹同你睡觉,早上我来瞧你们,定要撵了我出去,你才肯起来穿衣服。如今为什么很大方呢?”黛玉抿着嘴笑,半晌才开口道:“那年我才来,大家都还小,在老太太住的套间里,不是也在一张床上,这时候何曾理会什么呢?”
  宝玉道:“那时同着一张床上,虽然亲近,总是两样的。”
  黛玉道:“别讲古话了,他们那里,你也好几夜没有过去,别尽在这里讨人厌。今夜随你便到那一个屋子里去歇着,让我安安静静一晚。”
  宝玉又腼腆延挨了一会才起身,叫老婆子掌灯陪至怡红院,先到紫鹃那里,刚进外屋门,一个小丫头正提着水桶要往里走,见了宝玉,便站住叫道:“姑娘,二爷来了。”话声未绝,只听得轻轻“呀”的一声儿,把里间房门掩了。然后听紫鹃在里面笑道:“睡了,不起来了。”宝玉把门一推,已经闩上,便道:“你姑娘叫我到这里来的,姑娘是关了门了。”紫鹃道:“那么请二爷到晴雯姊姊屋里去。”宝玉道:“我怕到了那里,照你样关起门来,便怎么样呢?”紫鹃道:“他是不关门的。”
  宝玉问:“为什么你关门,他不关门呢?”紫鹃笑了一笑,又道:“还有麝月在那里说话呢。”
  宝玉回身便走,道:“你不开门,少不得和你姑娘算帐。”
  当下径往晴雯处,先在窗户外听了一听,果然是麝月的声音,道:“那也没有什么要紧,蒋家去住了两天,姓蒋的又不在家,第三天就把他送了回去,还是原封不动一个袭人。”晴雯冷笑道:“你这句话就是真的,还亏蒋琪官倒有一点良心保全了他,不然这会儿袭人要做妈呢。”麝月道:“话别说尽了,一个房子里多年的姊妹,三天不好,也有两天好的。他嫂子好容易巴结进来了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