渐拮据起来,入不敷出。平日用惯了的,又暂时节省不下。
  一日,正在外书房闷坐,见田文海笑嘻嘻的走进道: “今日河上各行户家花会,是有名头的妓女都坐了灯船在河下聚会,又名曰百花会。此日的费用,都是那些妓女身上嫖客们包管。晚生适才从秦淮河口走过,见河内船都挤满了。一片管笛之声,荡心悦耳。那岸上游耍的人,多得同蚂蚁一般。昨日就向少老爷说过,我料今日多分在河下了,晚生正虑赶不上这一顿白吃,何以独自在家纳闷,岂不有负今日之大观?好在此时还不甚迟,晚生奉陪少老爷河上一走何如?”
  刘蕴本是个没搭撒的人,心内又无把握,虽说连日愁着用度不接,在背地里四下算计,毫无主张。此刻听田文海说得如花如火,不由兴致勃发,早把那“愁烦”二字抛至三十丈外去了,笑道: “我真个心事想昏了。南京每年有一次花会是极胜会的事,前几日我还托你访问,昨日你又对我说过,偏偏我竟忘却了,可不该打。你少待一待,我换两件衣服同去逛逛。”即起身入内,更换了一套时新姣艳的衣履,又取了十几两散碎银子带在身边以备使用。右手执着一柄捶金宫扇,摇摇摆摆的踱了出来;只卅了一名小使,拿着巾盒烟筒之类,邀了田文海一同出门。
  转弯抹角,走未多时已到了河上。果然士女如云,往来不绝。那阵阵歌管声音顺风从水面送来,更加溜亮可听。刘鲍见岸上行人太多,不能存身,叫小使去雇了一号中等的灯船,下河去游玩,免得在岸上难受那股湿蒸汗臭。与田文海下了船,即命向那船多的处在行去。河内的船—一只接着一只,只能慢慢的向前挪移。有的舱内坐两三人的;也有男女杂坐舱中,一船七八人的。船内船外皆挂着玻璃各式花灯。或品竹弹丝,或清歌雅谑,甚为熟闹。
  刘蕴顿足懊悔道: “我今日出来迟了,也该早点去接下几个妓女来,不至我们船上只有两个人,冰清水冷的,叫邻船上望着亦觉得无味。”田文海笑道: “这也算得什么,河内船靠船的,我们看得着,又听得着,还不似我们带的一样么!况且河内若干的船,有男无女只有我们一只,足见独出其布。旁人望着定要羡慕少老爷风雅不群呢!”刘蕴笑道: “你别说瞎话罢,不说被人家压了下去,说什么独出其奇,你也不觉得臊吗?”说着,一气打了两个呵欠。 田文海忙站起身来,叫小使在中舱炕上摆了烟灯,自己睡在一边开烟,递与刘蕴躺着一口一口的吸了数口。刘蕴精神充足,立起让田文海去吸,自己伏在水窗口看来往游船,评论美恶。
  忽见上流来了一只船,在刘蕴船旁靠下,因此段河路太窄挤不前去。刘蕴见舱内一少年,丰度翩翩,裙屐艳丽,科头盘腿坐在中间。身后站了?七八名短童,无不面目姣好,各人手内捧着巾扇盂盒等物,皆极其工整。面前一张半桌上摆列几色酒果,左右坐了四名妓女,一弹一唱,一个斟着酒,一个嗑着瓜子削着菱藕送与少年下酒。少年手内拍着扳,歪着脖子听那歌妓唱曲。刘蕴一双眼睛骨碌碌的都看呆了,暗想这少年必是一位贵介公子,家又多金,始能如此侈陈。却又人品生得风流,真乃望之如神仙中人。那少年也眼不转珠望着刘蕴,似欲招呼之状。
  刘蕴起身走上船头,轻轻咳了一声。恰好四名妓女中有一个名唤绮红,向来认识刘蕴;正执着酒壶回身唤人烫酒,听得有人咳嗽,抬起头来,见是刘蕴,遂笑盈盈的望着刘蕴点了点头。刘蕴趁势问道: “老绮出来早呀!今日是谁带你的?”绮红隔船答道: “这位严少爷,从河南下来的,到此好几天了。今日晓得我们花会,清早即叫了我家姊妹四人,到河上来玩一日。少老爷船上好消闲呀,为何不带两个人来?”
  刘蕴未及回答,那少年见绮红与来人说话,忙趋出中舱,向刘蕴拱手道: “仁兄若不嫌冒昧,何妨屈驾过来谈谈。”刘蕴闻说正合心意,嘴里说着怎好造次,早一脚跨过船来。彼此拉手行礼,同入舱中,四妓起身请叫了。严公子让刘蕴上坐,茶罢,各通姓氏。  
  原来严公子字嗣陵,是顺天府尹严有壬的公子。两人又叙出世好,更加亲密。严公子道: “尊舟还有谁人?何不一同请过来坐坐。”遂命短童去请田文海。即吩咐摆开酒席,大家团团入座,放怀畅饮。严公子口若悬河,滔滔雄辩,把刘蕴都爱煞了。觉得自己反形龌龊,竟有相见太晚之恨。严公子又叫绮红等人弹唱了一套,赏了众妓无数贵重物件。刘蕴也假着要赏,严公子立意不肯,又备了一分,代刘蕴放赏。
  席间,刘蕴又问到严公子此行何往?严公子道: “不怕仁兄笑话,小弟自幼鲁纯,不能读书,捐纳了一个小小前程,意在赴部就选,并到家君任上去走走。前日道经贵处,见佳好山水足可留连。小弟去岁即由河南起程,沿路游山玩水的勾留,直至今日方到贵处。况且六朝金粉,千古风流,更成欲去不忍之势。小弟本来赴部选官是件可行可止之举,恨不老于此乡,始快吾意。未免仁兄笑我井底之蛙,不知天之高大也。”刘蕴欠身,连称岂敢。
  严公子又问南京有多少名妓?意在改日乘兴一游,以广见闻。少顷日暮,满河都掌起灯来。水光灯影,一望无际。严公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