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杂坐,人山人海的观看。无不交头接耳,啧啧称羡。
  有的说: “这…番用度,至少也要二三百金,怎么舍得用的?”有的说: ”你们还不知道呢,前日和了官司,新得了几万银子,用这么少许,算什么咧广又有说: “你们虽知道,不如我清晰。那里是仙家用的,就是那棺枢后面,随行的一班老爷们用的。平时叫他们用一文正经钱,任你说破了嘴唇皮,他都是摇头;偏心服情愿的用在婊子身上。”又有说: “亏他们还是一班官宦绅衿,也不怕人议论失了体统名分。只恐他们家父母死了,尚不能如此恭敬有礼。不见他们平时都是车儿马儿的,吆五喝六,狐假虎威,今夜怎么肯在街上行走?便衣也罢了,还是衣冠齐楚的哪!”又有的说: “而今世上的事,叫人不能开眼,——个婊子死了,如此风光。又有这些人桠着代他家置备。正经贞妇烈女死了,不得这般威武。你们想想,可叹不可叹?”
  不提闲人私议纷纷。再说章家的亲友,沿途也设了路祭供献。少顷,街市走完,已至城前。天色大明,棺柩出了城,各执事又送了半里许方回。众官绅直同章三保、妈妈、如玉等人,送主坟前。墓旁早搭了几座彩棚,预备送殡的人歇息。僧道人众又吹擂起来,将棺枢入上,上面用上做了坟墓。然后众官绅摆下祭礼,各行了半礼。章三保夫妇,顶礼叩谢。早有众家家丁备了轿马前来迎接,众官绅方纷纷回城。
  章三保又将看坟的人唤来,吩咐他多种树木,坟前又留下人人一块祭台,长长的一条神道,土圹拦石,皆要坚固。章三保将各事交代清楚,又将带来各物收过,即叫妈妈、如玉等回家。妈妈又在坟前狠狠哭了一场,被众人劝住,方大家上轿。
  一路回城,犹听得街市上讲说,无非说的用度奢侈,体制僭越的话。章三保因此事已过,还怕人议论么?又是众位官绅老爷们的主见,也议论不着我,遂不放在心上。谁知众口似碑,早传说到一位至公无私,端方正直的老学究先生耳内。激恼了他的义忿,掀起一场大风浪来。
  看官们你道是淮?即是甘又盘,那甘老头儿。甘誓自辞了小儒的聘,回来又得了小儒一番厚赠,此时家道颇为宽裕。甘霖、甘露两个孙子,又皆成立。甘老竟诸务遂心,优游娱老。每邀几个同学老友,至城外平山瀹茗,名园看花,分题联句,扶杖偕行,真乃暮年乐事。有时杜门不出,课艺诸孙,研求性道。又有一班当道名流,慕甘老的声闻,来与他接纳,或求序跋,或乞讴吟。甘老已午逾七十之人,随心所欲,无乐不臻。又知今秋大比,早早督率霖露二孙,专心刻苦,好待聘秋闱。
  九月初旬,榜发之期,甘露竟高中了第十名经魁。甘霖造艺虽佳,惜乎以额满见遗。报子报到甘家,把个甘老乐得手舞足蹈,回忆自己幼年,不过得了一衿,长子少亡,幼子虽立,又无意进取。今幸次孙成名,也不负书香有后,祖父增荣。甘霖今秋虽额遗未中,前次已邀征聘,亦算成立。甘老反安慰了甘霖一番说:“今科文字甚佳,汝之不中,命也,非汝之咎也。”次日,即命甘露去谒房师,回来又祭谢天地祖先,拜见各家亲友。合城文武清官,均来道贺。甘家又忙着请酒邀宴,闹了多日,方才清闲。
  一日甘誓忽忆及小儒等人,许久未晤。“还是他们园亭落成,我在那里的。日前,又极承陈君待我美意拳拳,至今犹食其惠。即是二孙,前番蒙介臣学宪赏鉴,拔置贡廪,亦系小儒之力。今日次孙成名,他们虽早经知道,我应该写封信夫,告知他们,也是我的意思。二则宝徵、宝绲,今秋亦赴浙乡试未知如何,使我刻刻记念”。便起身在书架上,取过信纸,濡墨抽毫,正欲写下。
  忽抬头见甘露笑吟吟的进来,侍立一旁道: “今早孙儿去回拜一家同年,经过东门街上,见闲人拥挤不开,执事纷纷,原来是人家出殡。又见送殡的都是合城仕宦绅衿人等,孙儿疑是本地乡宦,方有如此局面。忙将轿子停在路旁,让他殡宫过去。因见各色仪仗甚是不伦,又闻得街市上闲人讥诽,孙儿即细为打听,实在气恼不过,那知是柳巷内章三保家女儿出殡。这章三保乃南京下来的有名行户,死的是他女儿如金,日前被贾子诚等人威逼服毒。章三保至甘泉县控告,据说贾子诚等很用了若干,章家方肯罢讼。连鲁邑侯都得了贿赂,即将这件人命官司,胡乱了结过身。后来孙儿又遇着一个同学朋友,也在那里观看,细问情由,方知这一班官绅平日都与他家往来甚密。闻得他今日出殡,不惜多金铺扬华丽,又僭用五品制度。居然穿着衣冠,在棺后走送。有几个是孙儿认识的,他见了孙儿,反顾盼自雄,不以为耻。却也算扬城内第一桩奇事奇闻。”
  甘露才说完了,把甘老气得眼圆眉竖,站起来厉声问道:“这事可真么?”倒把甘露吓了一跳,退了几步,诺诺连声道:“孙儿亲眼见的,怎么不真。”甘誓将桌子一击道: “该死,该死!真成了一群衣冠禽兽矣。不思自己或名列儒林,或身为民表,竟如此不顾耻辱,作娼家之走狗。难道这合城上司学官耳目较近,也置之不问,如聋似聩的么?未免尸位素餐,忝居民上。若说鲁甘泉,是声闻极美贤有司,怎么纳起贿赂来?而且私和人命,更属非是。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