延宾酬客,忙乱了好几日才罢。
  当陈甘两家纳聘之时,众人忙忙碌碌,五官也不能不废两日工夫,出来张罗,所以《集艳图》直至八月初旬,方算完成。园景补的是夺艳楼, 留春馆,两翻轩等处。将方夫人画在夺艳楼下,倚栏兀坐,身后立着红雯丫头。栏外是沈兰姑;怀内抱着宝森。赛珍小姐立在一旁,背持着纨扇,微微含笑,似作欲言之状。方夫人手中执了一支大红牡丹花,逗着宝森玩耍。宝森隔着栏干,笑嘻嘻的探身,双手来接这支牡丹花。此是五官颂扬方夫人的意思,暗寓方夫人为花中之王,又代三公子宝森发了吉兆。其余众位夫人,或三个一丛,或五个一堆,有带着侍儿穿花拂柳闲行的,有聚在一处猜花斗草的,有独坐观书,有临流垂钓,各各不一。皆是淡妆素服家常装束,愈显得天然体态顾盼风流,庭院生辉花柳减色。上面亦用小八分写着《春园集艳图》五个隶书,只注了年月,不用下款。
  小儒等人见了,称谢不尽。五官笑道: “何谢之有,只恐画得不好,不合大太太的意,却要请老爷包荒,说得好听些须。说他本是学手初画,不能画大件的。众位太太,姨太太,小姐们,亦望众位老爷解说。”小儒笑道: “你们听听,我们不过说了一个:谢’字,就引出他这些唠唠叨叨的话来。”即回头吩咐跟来的家丁,即去裱糊装潢,送与大太太收了。众人又说了半晌闲话,方各自散去。  ?
  转瞬中秋,一切俗景常情,不须细赘。是日小儒备了两席酒,并邀了从龙过来与人众赏月。里面方夫人也请了婉容、小凤来,与众位夫人庆赏团圆佳节。次日,从龙亦遣人邀请小儒等人,到衙署内吃酒赏桂。无非你招我请,往来宴会行乐而已。就是这秋节,直闹到下旬方止。
  一日,小儒早起闲步,至丛桂山庄去看五官。走过留春馆,即由半村亭后一路走去。一则此路稍近,二则虽系深秋,天气尚热,走这条路去桑槐夹道,榆柳成行,没有日色蒸透下来,似觉凉爽。正走到半村亭东边一带假山石后,忽听得山石那边“嘁嘁喳喳”有人说话。小儒止住脚步,倚着山石,侧耳细听。是两个人口气,因说得太低,听不出是谁人声音。随后几句话说得高些,听说是自己房内大丫头红雯口气;那一个只唯唯应答,分别不出。
  只听得红雯“嗐”了声道: “我们这一千姊妹们,都是修来的。到他们家伺候,主人的脾气又好,又没得过重的差使。我到这门里将近七八年,太太连大气都没有呵着一声:“还要怎么呢!就是你众位姊妹们,也算好的。我看各家太太、小姐都是和声悦色的待下人,从没有使着主人性子,比待自家儿女也差不多。你们没有见过难说话的主人,轻则骂重则打,呼来喝去,还算是平常。待雇工们略略好些,因他们来去自便,待他狠了,他会走的。惟有我们买来的丫头,是卖断在人家的,就是打死了,也只好白丢了命,那个同他去理论呢!我虽没有见过,耳朵里听得不少。你们不见人家动不动丫头逃走了,那是为着什么呢?不过是主人待他太狠了,他实在盼不到出头日子。朝朝姬打,暮暮挺骂,也还罢了;不知主人既待他狠,即不能体贴他们了。纵然挨到二十多岁,发出来配人,亦是将高就低,随便老的少的胡乱配上一个,不管人家一世的终身。俗说,女子配人如重投娘胎一般。所以他前思后虑,只有逃走为是。有父母的仍归父母,无父母兄弟的倒好,说一句不顾廉耻的话,意中拣一个中意的人,跟他逃走。足见这些事,并不是我辈丫头们好意做的,都是主人逼迫至此。我看世间最苦命的,莫过是我们做丫头的了。若说我们现在这一干姊妹,真是前世修来的,比那小户人家姑娘,还要快活些呢!还是那一等绫罗,没有穿过;那一种珍馐美味,没有尝过?”
  小儒听罢,暗暗点头道: “可见人家待下人是最难的,一经暴虐即生异心,仍落得他们背后讥诽。他们说主人待他狠了,只好拣个人跟他逃走。这些事,就是主人家待他宽厚,过了縹梅之午,他们亦要生心。 《孟子》云: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。这一句书,专指这班怨女旷夫而言。改日我倒要与夫人商议,将一干大丫头们,发出去配人,另挑小丫头服役才是。他们纵不生心想逃,也恐做出别的不尬不尴的事来,那时悔之晚矣。”
  又听得那个丫头答道: “红姐姐的话,真一丝不错。我们家姨奶奶待人,也与众位夫人一样宽厚,是没有说的。在我看,众人中惟我们家人太太苛刻一点,专喜人家奉承,他又欢喜省个把小钱儿,若说打骂使性子也是没得的。这么说起来,我们姊妹中单有春梅妹妹,遇着这位主人,可不比我们略略差误些。”
  小儒听了,方知是洛珠房里的玉鸾丫头,又点点头道: “人待人好,人也知道的,背后人亦不肯埋没。众人中果然者香的大夫人’,是比我们家的觉得苛刻些。可见他们眼力不错,颇能识人。”再要往下细听他们说些什么,只听红雯道: “哎哟!我们只顾说话,太太还待我送桂花去插瓶呢!我们去折去罢。现在丛桂山庄偏生柳五爷与众人住在里面,叫我们不顺便,不然我们园子里,一日还要多来几遍。”说着,两人嘻嘻哈哈奔丛桂山庄去了。小儒怕他们看见,知道背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