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太太是深知的,一味好强争胜,不肯让人。上次因双喜的事,他背后甚为懊悔不及,无如木已成舟,万难挽回。那一股闷气郁在心头,怎生消散。有时提起来,还咬牙切齿的痛恨。只是太太明见,生来好强的人,平空跌了下来;他素昔又口角尖利,人总不喜欢他,难得有个把柄,纵不好当面嘲笑,那里背后没有一言半语。没说他自家听见,就是我们听得,也觉惭愧。所以他逐日的闲气受在肚内,早巳成了病症,又怕人笑他,遇事总强打精神的去干,未免一日累似一日。我久经知道,‘没有敢在太太跟前说。太太不信,问聂姨奶奶就明白了。如今又在产后,血气衰弱,再加的气苦,那可不是耍的。适才我在他房内,见他很有两分病。与他说说,好解着闷儿,他又寻出多少伤心的话来,说不过总为的前次根由。虽说太太而今待他照常一样,总怕人家看不上他。我倒想了个万全的法则在此,须要请太太作主,老爷自然行的。前年我有了森哥儿,蒙老爷太太恩典,代我请下诰封。那时,妹妹就羡慕的了不得。现今他已生下哥儿,太太也照例请分诰封与他,可以一喜欢病即好了。太太纵不可怜妹妹,太太还看哥儿分上。”
  方夫人听说,点头道:“你的心事,我已尽知,不须细说。红雯敌若不喜欢他,也不劝老爷收房。无奈他太闹的不成说话,连我总不放在眼里,我才申饬他的。目下我看他甚为愧悔,又生了哥儿,我亦没有两样心看待。少停我同老爷说,叫他赶着去办,大约他满月的时候,都可到了。”说着,便起身同了兰姑,‘亲自来看红雯。见红雯倚在床上,面如白纸一般,那额颅上的汗,津津欲滴。  
  原来红雯夜间与小儒在院落内谈心,受了点风,又有平时的气苦郁结在心,适值产后身虚,即添了病症。起先倒不觉得,与洛珠、兰姑两人多说了几句话,又不免伤悲,现在只觉一阵阵头晕,两眼昏黑,心内说不出那般难过。方夫人见红雯如此形容,亦吃了一惊,忙问道: “你此刻觉得怎样?”
  红雯听得方夫人说话,勉强睁眼,气短声微的道: “又累太太来看我。此时心内实是难受,头晕眼花,好似驾云一般,只怕我是不能好的了。”说着,那床内新生的哥儿, “哇”的哭了一声。红雯用手指着床内道: “这是老爷的一点骨血,要求太太抚养成人,我即死也瞑目。”红雯说到此处,早哽咽不能出声,那额上的汗益发多了。
  方夫人听说,亦甚酸心,忙忍住泪痕,反笑道; “好好的人,因何说出这些话来。一点点年纪,倒思前虑后的乱想,将来过到七八十岁,又怎么呢?快别要呆气,自己保重要紧。我已请老爷代你请下诰封,大约不日就到,从今你就是一位太太了。将来哥儿长大,再代你请一重封诰,你的后福长多着呢。不要胡思瞎想,把条小命儿送掉,那可犯不着。你静养片时,自然就爽快了。”红雯道: “蒙太太万分恩典,至死不忘。我倘然好了,多叩几个头罢。”
  现在兰姑与房内的众丫头听红雯说得伤心,无不涕泪交流。红雯又道: “太太请回房罢;.别在这里受这些污秽气味,.叫我分外不安。”方夫人亦恐红雯过于劳神,遂道: “我少停再来看你。好孩子,你信着我的话,包你不错。”便同兰姑回转自己房内。
  却好小儒回后,方夫人说知适才的光景。小儒忙到红雯床前,问长问短,吩咐今夜多派几名年老仆妇进来上宿,又在方夫人处拨过两名大丫头来伺候。此夜小儒即在兰姑房中歇下。
  次日,一早起身,将梁明唤进,叫他多带银两,赶着进京去代红雯请封。 “须要早去早回,不可耽搁”。梁明应了下来,自去收拾起程。小儒又叫人去请了几位有名医家过来看视,均说:“产后身弱血少,兼之平昔郁气伤肝,恐难调治。刻下无碍,在弥月前后大要留神。”小儒听了,分外愁烦。惟有多请名医,遍求良药而已。方夫人闻众医所说,亦甚惊心。
  静仪等人也过来询问,总说红雯的病十分危险,恰恰又在产后,恐难保命。洛珠道: “我看红姨娘为人过于精明,各事不肯退后。依着他的性格儿,就要说到人前,做到人前,一点儿没有隔碍,他才称心呢。天下那里有十足的事。大不过在人家做个偏房罢咧,头一着即输与人了。我每次劝他,口里虽答应着我,心里总不肯服输。倘然有个长短,亦是他命中注定。这也是做偏房的榜样,叫人看着伤心。”洛珠说到此处,不禁眼眶儿一红。人众听了,皆默然无语,不便答话。
  兰姑笑着走过来,与他打诨道: “你说红妹妹过于精明,恐没有大寿。我看你也算精明呢,你却无灾无难,猫狗儿似的。”
  洛珠不待兰姑说完,便笑着啐了一口道: “你好呀,枉口白舌的咒我。当着你家太太在此,是个见证。我若有点参差,你没想活着罢。”兰姑把舌头一伸道: “我久仰姨太太的手段,敢在太岁头上挖土么?”便一径去了,引得房内人众都大笑起来。各自起身回后。  
  到了三朝,小倘替哥儿取名宝书,又雇了一名奶娘下来1勉强又请了几天客。自此小儒每日请了医家来,代红雯诊治,恨不能一药即愈。无如服下药去,如石投水。有时好几日,有时歹几日,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