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波仙子,迥出尘凡。再见洛珠穿件桃红嵌云小毛外褂,内着素绫衬衫,下系松绿百褶灰鼠裙,白绢高底鞋儿;头上戴着元色杂嵌女帽,当门插了一排红桃花,衬着几片鲜柳叶;觉得肤里玉映,润若朝霞。
  少顷,摆上早点,伯青三人也吃了些。只见连儿进来道:“船已看定,一只凉篷子,离此一箭多路,泊在码头上。”王兰道: “我们先走了去罢,几步路可不用骑牲口,让他们乘舆去罢。”伯青说: “也好。”向慧珠道: “我们先下船去,你们收拾收拾随后同来。”王兰道: “别的也不用收拾,女眷们第一要紧是小解,像我们是极便当的。”洛珠啐了一口道: “偏你婆婆妈妈的事照应得清楚,拚着一日不喝茶,我们也是便当的,你到底不在行。”说得众人大笑起来,伯青等先去了。
  二珠随后带了四名小婢,到了河边下轿,见伯青三人站在船头等候,早有水手搭起扶篙,缓缓走过跳板,同进舱中坐下。水手摇开船头,奔西水关来。众人见河中游船往来甚众,皆是篷窗大开,男女杂坐,急管繁弦,甚为热闹。连儿将竹炉升起火来,在船头煮茶,少停送上几碗茶来,大家品着茗。再看两岸河楼上倚着无数妇女,老幼不等:有用扇子遮脸露半面望人的,有手托着腮,凝眸不语的,有两三人交头接耳谈心的。走过处,那些妇女们多俯着首嘻嘻的望他们笑。还有岸上游人,三个一堆五个一丛,跟他们这只船走,口中唧唧哝哝不知议论些什么。最怪是一起迎面进城的船,忽然扳过梢来,随着他们而行。听得连儿在船头骂道: “这些杂种,都望着我,想是要招我做女婿。我还不知你家女儿可麻不麻,可秃不秃呢?”引得众人笑了。伯青忍笑喝住道: “不许多讲,我们走得,他们也走得。安知不是同路的,偏你好多嘴。”
  忽见洛珠向王兰道: “不好了,我觉得脸上有点麻木,像是肿了。你看可是不是?”王兰道: “这是什么话,好好的人,脸怎样肿起来?”洛珠道: “怕是毒呀!”伯青、小儒大为诧异,连慧珠都不解,齐说道: “奇,你那里有毒?”洛珠道: “是眼毒呢!”众人回味一想,火笑起来。
  不多时,船出了西水关。只见浓阴密翳,山隐烟岚,有多少人立在土岗上放起纸鸢,高高下下倒也好看,令人心地一畅。命连儿将酒摆在舱中,大众慢慢的小饮。暂且勿提。
  单言一人,其人系此书中一个要紧的人物,不得不细说一遍。此人姓刘名蕴字仁香,住于城内三山街。他父亲刘先达,现任吏部尚书,协理体仁阁事务,先做过外任八省封疆,积聚了官囊百万有余,南京要推他首富。刘蕴今年二十六岁,人品却也生得清秀。与陈眉寿同科举人,赖着他老子力,进京会试,点了翰林,不到二年升了山西道监察御史。外貌虽佳,内才却平平。尤喜侈张己富,势压乡邻。娶妻曹氏,是做户部侍郎曹大生的小姐,倒也标致,惟性情悍戾异常,刘蕴十分畏惧。他在京中买了三个姨娘回来,曹小姐人为不乐,禁住刘蕴不许靠一靠儿。他只得背着妻子,在外面挟妓取乐。前年祖母病故,随着刘先达丁艰回来。如今先达服阕进京供职,刘蕴不愿同去,又告假一年。当初他老子在家,尚不敢公然为虐,此时只要瞒定了妻子,在外面除了挟妓之外,一味穿插衙门替人讨情说事,做那些赚钱的买卖。偏又不肯用钱,虽然是一个富豪公子,比穷人的算盘还打得精,外边送他个美名,叫做属狗阴的刘御史。今日亦因清明,雇了只船,同他府中一个篾片田文海带了些二等妓女出城游湖。他坐在窗前,东张西望的看人家妇女;
  却说伯青等人饮了一回酒,船摇到莫愁湖中,日已当午,在柳阴下小泊。一群水手登岸,坐在树根下吃饭。小儒道: “我们这哑酒也无味,久闻柔云的清歌是南京第一,何妨请教,况城外的游人也少了些。”王兰拍手道: “好得很!我吹他唱。”在窗前取支笛子和了和,柔云却不过众人,只得顿开歌喉唱了一套《游园》,顿挫抑扬,字字中节,觉得流水行云一时遏住,连那树上的鸟都吱吱嗻嗻的乱鸣起来。唱罢,众人痛赞了一回,伯青斟了杯酒,送到洛珠面前道: “柔云辛苦了,请干此杯。”洛珠起身也回敬伯青,刚刚送到面前,只见上流一只快船,三支桨荡得飞快,转身不及,一头碰着凉篷子的尾梢,船身幌了两幌,“豁喇喇”一声,船中器皿碰折了多少。洛珠未曾立得稳,一跄几乎翻下水去,多亏篷窗挡住,洛珠吓得面如土色,坐在舱板上,说不出话来。
  众人大惊,围拢来争问若何?岸上一群水手齐跳上船头,用篙将来船钩住,骂道: “你这个棺材,宽河大水却碰到人家船身上来,损坏的东西是要赔的。”来船水手不肯认错,两边喧嚷不已。洛珠喘口气道: “我这心尚跳上跳下的,方才若不是窗子挡住,好歹要吃。几口水的。这来船实在冒失得很。”王兰笑道:“你起初想便当,茶都不肯吃。这会儿倒要吃水,却不值得。”洛珠瞅了一眼道: “我吓得要死,你反来取笑人。天有眼睛的,停一会把你弄下水去,也让我说笑。”王兰道: “我喜欢吃茶,不用吃水,不比你不肯吃茶的。”引得众人尽笑起来。将要发作来船,只见舱中走出一个华服少年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