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回去,明日便又病了告假。张越存因其顽劣,又是伴读,亦就不深问了。
  一日冬至,贾政拜过冬,回到家里,设一席酒,请张越存,又请闵鹏骞、褚小松,连主人四位,皆知心莫逆。午后请过来,下盘大棋,就摆上酒来,吃了二十四个小碟,随后端上菜来。上了碗火腿白菜,鸡汁作的。张越存深赞为好。又上了一样冬笋野鸡片,大家说是好。随后火锅端上秦鳇鱼来,把个褚小松吃的只是吃,并赞不及好。又吃了一道奶酥油做的松仁白糖馅的点心,吃了着实欢喜,用了饭,撤去家伙。点上灯,随又端上三十二个酒碟来,现开一坛南酒。尝了尝味,觉淡些。又开了一坛陈沧酒,汁浓味厚。也有单饮沧酒的,也有对了南酒喝的。
  四人谈今论古,说的快畅。张越存忽然说道:“咱们评骘千秋,前日叫学生芝哥儿几乎将我问倒。”贾政连忙说:“是什么事体?莫不无知,开罪了先生吗?”张越存遂将芝哥儿议论申生的一席话述了一遍。褚小松道:“真正难得I像我们这些讨论古人的,终日发大见解,何尝一个窥到这里。不知今年几岁了?”闵鹏骞道:“今年六岁了。别说这时,就是那抓周儿,那个不道他是不凡的?”张越存道:“我学生阅人多矣,从未见过这样聪明。每日读书四五十行,读的书就刻板在心里,再不能忘。这是老先生厚德,才有这等千里驹。怕不名震一时吗?就是学生,得此英才而教,亦非等闲的奇遇。”贾政听得众人交赞芝哥儿,心中甚喜。只得一味伪谦道:“小子何知,全望先生造就。”为此一节,大家快乐,酒却吃有大半坛。天已三鼓,遂告止了。又喝了会茶,方才散去。未知芝哥儿后来读书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
  梅翰林因诗择婿  贾副宪触绪联姻
  话说芝哥儿从着张越存读书,过了年,便是七岁。知识渐开,便将书义常请先生讲解。近又添了一件奇处,每每默坐半日,并不开读,却又不是睡着。张越存是个有意思的人,见芝哥儿颖悟不群,便率其自然之性,总不强他。更有奇处;他虽默坐,及查起功课来,书却全然背得过。张越存从此更不管他。
  那一日,正是三月初旬,芝哥儿理他熟过的《诗经》,念到“崧高维岳,骏极于天。维岳降神,生甫及申”四句,他便只管沉吟起来。谁知他今年读书不同旧岁,凡读的书皆要懂得。闲时看史书—亡说羲、轩生时,许多灵异,便已生疑。及看到孑L夫子五老降庭,麟吐玉书的事,便要去问。因是《史记》,先生并未叫读,恐被呵斥,不敢质正。这日读这“维岳降神,牛甫及申”,难道世界上人竟从天上降下不成。把往日所蓄的疑团,一时并集,又是读的《诗经》,可问得的,遂走下来,拿这本书问张越存道:“这两句诗像说甫与申是岳所降的,神生的,如信为真,则何所据?倘说是假,诗为圣人手订,岂有诞妄不经的理[,马?”张越存道:“你问的很好。”便将圣人感召之理,原是呼吸相通的,应魔劫而生魔,到得圣人在位,和气致祥,便有吉星瑞曜应世,来为朝廷黼黻。遂举金环后身的羊祜,玉燕入怀的张说,谪仙是长庚转世,坡老是魁宿临凡,把几个古人说与他听。芝哥儿听了,似有所动,终是未能豁然。虽答应着“是”,走上位去坐了,终不展卷,仍自默想,大有眼观鼻,鼻观心的光景。
  天晚放了学,虎哥儿家去了。宝钗看见芝哥儿回来,不要饭吃,就去睡下,恐在学房有甚缘故,因叫了焙茗来问。
  原来焙茗感念宝玉的恩,伺候芝哥儿十分尽心,,朝夕出入,就是饥寒饱暖,时刻留心,像个嬷嬷一般,较林天锡尽交差事的大是不同。这焙茗长的也甚有条干,本姓叶,皆以焙茗呼之。前岁在坐粮厅衙门内派过几回税口,又受过一次漕,积蓄了有二百多银子,这两年放给人,使得些利钱,约有三百余金。?向替李贵好,遂与李贵第三个儿子叫李白新的,李贵也备出三百头,同焙茗合了伙,请下两个伙计,开个小钱铺儿。李自新常在铺内,焙茗闲了也到铺走走,大有起色。宝钗见他在芝哥儿身上着实用心,便向王夫人回了,将柳五儿指配与他,虽未圆房,柳家甚觉情愿。柳五儿见焙茗长的好,又是宝玉旧日寸人,也没的说。—
  这日宝钗在门口站着,将焙茗叫到檐下,请了安。宝钗便问:“芝哥儿今日学房受师爷气吗?”焙茗说:“我这芝哥儿再没有受气的事。每日上的书,多就多,少就少,皆背的滚熟。张师爷在老爷前夸过几回,说总没有见过这样聪明学生,疼的很哩。哪来的气?惟有今日,他拿本书向张师爷去问,张师爷替他讲了半天,小的看他只是闷闷的默坐,不说一句话,点心没吃,茶也没喝,就下了学。小的着实放不下心,二奶奶就不问小的,再待一会小的也要求周大婶子来瞧瞧的。”宝钗说:“芝哥儿睡了,没甚事,你出去罢。”宝钗回来,摸他身上也不热,头上也不怎么样,遂任他睡去,叫王奶母好生看着,自己便在一张便榻,穿着衣,就枕着拐枕躺下。
  芝哥儿似睡不睡,将及五鼓,心底大有所见。天亮起来,洗了脸,到学房来,仍是寂然默坐,并不念书。张越存虽说听其自然,未免也自时留心看他。焙茗急的更了不得,站在门口竟不动身,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