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?”双钏道:“我这几年,晚上常梦见一个人拉着我,叫我姐姐,又拉着我笑,又拉着我哭,不知梦见了多少回。这个人的相貌都熟了,细想又没有见过这么个人。前儿在河边洗衣服,忽然见了二爷,就是向来梦见的,我就呆了。后来看见二爷向我垂泪,宛然梦中光景。过一天,就有人来说二爷要买我。我父母倒肯的,有几个混账人在里头挑唆,我父母多少的作难。我恨不得要跑到二爷船上来。幸喜二爷不惜银子,不然岂不恨死人!其实我们父母只想几十两银子。去年我姊姊卖出去,才廿两银,年纪比我还大四五岁哩。二爷今儿问我,想来必有个缘故,二爷可告诉我。”宝玉道:“说起来真是伤心,我府中太太身边有个丫头,名叫金钏姊姊,合我最好。有一天我同[他]玩笑,叫太太听见了,打了他一下,撵了出去。他怄了气,就投井死了。我听见了,正痛得发昏,偏偏又有人告诉了老爷,老爷生气,把我打了一顿,几乎打死。后来我常常想念,也常梦见他。前儿看见了你,就同他一样儿,所以伤心落泪。”

  双钏听着,怔怔半日不言语,忽然笑道:“是了,是了!我明白了!我是这位姊姊投生的。我听得我母亲说,生我的时候,我母梦见得了一对金钏,生下来就叫镯儿。隔壁一个先生说道,镯儿两字不好听,替我改了这个名。我问二爷,这位姊姊是那年不在的?”宝玉道:“就是你生的这年。你生日是那一天?”双钏道:“是九月初二。”宝玉拍手道:“可不是!金钏姊姊就是这日生日。我每逢这日,必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祭他。”双钏道:“我自小就最怕见井,见了井总要哭的。至今还不敢走到井边,望着心上就凛凛的难[受]自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,如今才明白了。二爷!这么说,我们是两世情分,望二爷疼顾我这个丫头。”说着垂下泪来。一宝玉拉着他道:“咱们再世重逢,万千徼幸。好妹妹!不要伤心。”一面与他拭泪道:“我府中还有你亲妹妹玉钏姊姊在那的,你见了多管也认得他。”双钏道:“这我就不晓得了。二爷这回子买—厂我回去,老爷、太太又生气便怎么哩?”宝玉道:“如今我大了,老爷、太太也不管这些了。太太也后悔,伤心了好些时。太太本来爱他的,一时动怒,原打算过几天仍旧叫进来的。你此番见了太太,太太一定喜欢你。”双钏道:“天不早了,二爷睡了罢。”宝玉道:“你也来这炕上睡罢,我们说话便当些。”双钏答应着,一面服侍宝玉宽衣睡下,自己把铺打开,换了鞋,把衣服脱在铺上,到宝玉炕上来。宝玉见他粉装玉琢的身子,连忙启衾拥人,说道:“不要冻了。”相偎相倚,见肌肤细腻有过生前,想道:“从前与金钏姐姐倒没有如此亲热过。”不觉喜心洋溢,两人又低低说了些话,睡了。次日起来,仍至铺中穿衣。看看到了清江驿,先打发人过河去访着柳湘莲住处,然后过河,到了王[家]客店。湘莲道:“好人!你一去就不来了,哄我等这些时。你再不来,我就走了。”宝玉将途,中耽搁的原故说了一遍,湘莲道:“大喜。你做这些好事,我这里等得心焦,快请来我见见就罢。”宝玉叫双钏见了湘莲,问:“车子可停当了?”湘莲道:“早停当了,明日就起身。”

  宝玉坐着一辆太平车,双钏交与周瑞家的,同坐大车。一路行来,走到山东地界,下起雨来,又耽搁了几日。—那日,因站大路长,四更便起身,趁着残月微明,霜天宁况,走了几十里,走进一个山口。两边皆是山,中间一条路,高高低低,车子甚是颠簸。这路约有十来里,走到中间,忽见一簇人围着两辆车,有哭喊之声,车子便停住不走。湘莲问道:“什么事?为什么不走?”车夫悄悄的道:“前面有人做事,;不要高声。我们等他走了再走。”湘莲道:“强盗打劫人么?”车夫道:“爷不要管他,、妨碍不着我们。”湘莲听了,即带了剑跳下车来。周瑞在后面车上连忙跳下,拉着柳湘莲道:“柳二爷!不要向前去!”湘莲道:“你招呼你们车辆同你二爷,我不怕的。”说着飞步向前,鹤儿亦带了家伙跟去。走到跟前一看,只见两辆大车,有三十余人围着,也有站在车前的,站在车两旁的,也有上车搬东西的,也有坐在地下的,也有躺着的,还有个女人在地下哭喊。

  湘莲大喝一声,舞动双剑,一连砍倒四五个,鹤儿又掀翻两三个。这班人冷不防,大吃一惊,车上的亦都跳了下来,各取家伙,一齐向前。细看只有两个人,便都胆大出力死拚。湘莲奋起神威,不到半个时辰,将三十余人个个砍翻在地。连忙叫鹤儿招呼后面车子上人取绳索前来。鹤儿赶回招呼,周瑞等将车子赶向前来,一齐跳下,车夫帮着取绳子,将未死的一一捆了十六人,其余都死了。湘莲将车上的灯笼在地下细细的照看,果然都死了。又将那个哭的妇人叫过来问他。那妇人道:“我们是从兖州来的,”要到保定去做买卖。我丈夫同两个侄儿都叫强盗杀了。我家中并无人,所以丈夫把我带出来同到保定去的。”

  其时,宝五见强盗已捆住,便也下车来走到那里。湘莲正在伺那妇人。宝玉看那妇人乡村打扮,虽乱头粗服而甚有姿色,好生面善。听他说了好些话,带着南边口音,猛然想起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