央他和李师师提那梳拢银瓶的话。郑玉卿摇了摇头道:“这件事休看的容易了,倒要费弯曲才得到手。你休看作是门里人,指望一说就成。皮狐打不成,还惹下一身臊。李师师是个见大钱的,把这银瓶娇养的比自己女儿还重十分,动不动说是道君选过的妃嫔,就是一位皇后相似,他心里还不知安下个甚么网儿,要打一个饿老鸥,你我如今拿着百十两银子,就要去破天荒采了鲜花儿,那能得勾?他就依你梳拢,给银瓶破了瓜,你不成一两夜就中跳开了?就讲包月包年,还少不得几百两银子,倒不如讲嫁娶,破着费五七百金。他这等个大体面,扯大架子,至少也还骗他三二百两陪送的妆盒,你不过净费三四百两,还不勾那包月的钱。”说的翟员外满心欢喜,道,“玉卿,你不在是个积年子弟,倒底算计的长。咱如今怎么去开口?”玉卿道:“终不然这样空手白去提亲,他不笑么?依我,明后日是李师师的生日,你买一付大大的下程,我替你先去探探。凭着我三寸不烂之舌,管成有几分准。”翟员外与玉卿商量已定。
到了正月十三日,是师师的正寿,这东京有名的行户,谁敢不来进奉他。就是旧日相识官员、内监都有往来。自家常养着两个长班书办,答应往来礼帖,倒像个缙绅家的体面。到了日西,礼节将完,郑玉卿打扮一身苏款:戴一顶玄纱软巾,斜嵌着古玉儿,穿一领乌绫碎云宋锦花样的直掇,又衬着一条水红花皱纱的褶桔儿,脚下朱红纱履、白绫细袜,手里拿着一个红绫鸳鸯汗巾系着银三事儿,又袖笼着出奇的一个大佛手柑和一大块沉香火,埋在一个寿字紫铜熏炉里,俱笼在袖中,熏的透体异香,——要悄悄送与银瓶的。他却要借翟员外的憨钱来卖自己俏。这是叶底偷桃手段,毕竟是在行的子弟。
安排停当,把衣衫抖了几抖,上李师师家来,让客厅上坐下。他这院里规矩,如要回了就说:“太太有病,久不见客。”如要见,就等一会才请到书房,又等一会,才出来相见,——这是御院里的规矩,比不的巢窝里没内没外,一把就抱在怀里。——分外还有许多腔调,如不依他,就说是不在行的,一世也不得见他面。所以都要尊他的。玉卿坐在前厅上,只见两壁排的俱是香楠木椅桌,当面铁梨木天然几,可间的二丈余长,上设汉铜大花瓶,插一枝半开的老梅,护瓶口又一枝宝珠大红茶花,傍倚着个周纹古鼎,足有六寸余高,香烟缕缕不绝。玉卿坐了一会,出来个蓬头小京油儿,打着一个苏州辔,纯绢青衣,拿着雕漆银镶盅儿,一盏泡茶、杏仁茶果,吃了,说:“太太才睡醒了,梳头哩,就出相见。”又等一顿饭时,另有一个侍儿,穿着织金豆绿衫儿、银红绫比甲,束着个花绫自汗巾儿,掀着帘子不进来,笑着说:“太太请书房中相见哩。”这玉卿又抖抖衣服,进入几层门户,弯转回廊,俱是一片松竹,太湖石边,腊梅盛开,又有两树红梅相映。进的五间书房来,师师还在绣阁未出,那得就见!玉卿坐在中间一个倭漆大理石小椅儿上,未见佳人,先看陈设,但见:正南设大理石屏二架,天然山水云烟,居中悬御笔白鹰一轴,上印着玉章宝玺;左壁挂东坡大字,题文与可墨竹淋漓,右壁挂米颠淡皱,仿赵大年远山苍老。但见牙床雕镂龙凤,悬挂着锦帐流苏,尽是内官陈设,香榻高铺文绮,平垫着隐囊绣覃,无非御院风流。瑶签玉轴,多藏着道笈仙函;端砚纹琴,俱列在朱儿素案。又有那床上盆松,三寸高技能向画图作干;笼中鹦鹉,一声巧语忽传客到呼茶。紫萧斜挂玉屏风,香缕细焚金鸭鼎。
读宋元史有感:
乱多治少使心悲,一段须倾酒一厄。
元末胜场王保保,宋家败气李师师。
郑玉卿看有多时,忽然湘帘高揭,官扇半遮,前后四个浓妆侍儿簇捧出来的是师师了。也有三十岁年纪,身子儿不短不长,面庞儿半黄半自,颜色也只平常,打扮得十分娇贵,穿一件天蓝翡翠漏地凤穿花绪纱衫儿,下衬着绦红绉罗袖袄,系一条素罗落花流水八幅湘裙,紧罩着点翠穿珠莲瓣,云肩宫袖,总是内家。一阵异香,兰芬桂馥。郑玉卿虽帮闲到他家,只见了几个侍女们,那曾见师师一面。见了这等一个威仪,如何不心惊骨软?早不觉磕下头去。师师用手搀起,笑容可掬,道:“这个礼那里当的起!”左右侍儿安了坐,玉卿取出礼帖儿——早把翟员外名帖换去,是他郑玉卿的名字,写:眷晚义男郑涟顿首,祝叩李母大夫人千秋。
师师看了帖儿,欢喜的当不得。早有从人抬进两架新漆篾丝食盒来,揭开摆在阶下,是一匹天蓝织金万寿字倭缎、一匹陕西姑绒云褐,俱约有五十余尺,红纸束的两大卷。使朱红捧盒盛着,才是烧羊二肘、烧鹅二只、烧肉一方、烧蹄一付。又是寿桃、寿面、细果八盘——无非松仁榛栗、荔枝龙眼,又是南菜八盘,无非天花香菇、鱼翅燕窝。又是两坛江南金橘酒。师师见礼厚情谦,玉卿年少标致,又会说话,太太长太太短,也就有些肉麻的光景,要收这小官做个门下安禄山的意思,即便分讨:“看酒桌儿,小坐坐。”玉卿故意起身说:“太太事烦,这些小礼孝顺,怎敢就好取扰?”师师笑说:“一后是一家了,家常便饭,坐坐何妨。”玉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