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庄上,不上五里路,咱今寻他且住这一宿,又是女僧家,你是个旧檀越,有不留的?就有些乱信,咱一个女道家,也好藏躲。”月娘听说点头,玳安也说去的是。
即时,小玉抱着孝哥,老冯、玳安领路,不一时出庄,行了五六里,早到庵门首。是一个小村,枕着流水,在大路旁边一座深林,进去甚是幽僻,但见:清清佛舍,小小僧房。数株古桧当门,几树乔松架屋。小桥流水绕柴扉,时闻香气,野岸疏林飞水骛,遥见幡扬。掩门月下,须防夜半老僧敲,补衲灯前,时共池边双鸟宿。
一行说话,早到庵前。只见一个小哈巴狗儿汪汪咬进去了。
庵门紧闭不开,众人乏困,且在檐石坐歇。
却说薛姑子,因那年为他寺里引奸起首,犯了人命,当官一拶,城里庵子原是他师兄王姑子的,告他不守僧规一状,就失了体面,住不下了。后来众施主道,奶奶们因这村里有个旧准提庵,日久招不住人,来的和尚都不学好,就请他来住,安禅讲经,刻像做道场,引的乡下一般邪教妇女们来听宣卷,都拜徒弟。不消一年,就盖了三间方丈、三间韦驮殿,终日送油送米的,好不热闹。因这兵乱,躲了几日,回来每日关门使徒弟妙趣、妙凤二时工课不缺。那日只听狗咬,忙叫妙趣开门出看,正见月娘人等坐在门前。认得是月娘,忙道:“快请奶奶进去:”好不殷勤。月娘先正殿上拜了菩萨,妙趣敲的馨响,薛姑子忙整衣而出。只说是来的官客,一见月娘,不觉满面堆下笑来,说道:“我的奶奶,这样荒乱,你在那里来?我就各处施主家一个信也问不出来。”看孝哥道:“哥哥长成了。这几年不到宅里,玉姐成家几时了?”即时烧水,请月娘沐浴了,又拿几件布绢替月娘换换底衣。不一时,忙的妙趣、妙凤做饭不迭。
此时午斋,在方丈先吃了茶,就是两碟红枣、两碟柿饼、两碟糕干、两盘炉饼,喜的孝哥取了枣子在手里只是吃,全不眼生。月娘笑道:“你还认的你薛师父?改日舍在庵里罢!也省的带累的我勾了。”不一时,又拿上饭来:米饭、油饼,又是一大碗椿芽、油炒面筋加糖油的豆腐皮、一碟腌笋、一碟酱茄、四碟小菜——俱是时新萝葡、豆角、香椿、腌椒之类,甚是齐整。吃完饭,苦茶漱了口。那玳安、小玉、老冯都在厨下,安排在炕桌上吃饼去了。月娘见他这等诚敬,也是穷途容易见德,十分感激,心中又痛切一番。饭罢,天晚,薛姑子把自己禅房请月娘安歇,别有一间净房,禅床、经卷、香炉,挂着一幅达摩渡江画,是他的客座,在此宣卷。同妙凤法炕上睡去不题。有一诗单表这患难相逢、人情冷暖光景:芜篓麦饭君臣重,漂母怜饥国士生。
若使德终无倦色,何人不感道旁情!
看官听说:世上只有三样人极是势利,以财为主,眼里出火的。那三样人?第一是妓者,那些人穿州过府,接客应官,眉眼高低,看人的上下。若有势利,无不趋奉;才手内无钱,就改了样子。随你怎么情厚,即时变了脸,又迎新挣钱去了。第二样是梨园小唱,他要那高车大扇,华屋盛筵,自然用心扮戏,如服事穷酸,饶你多给他戏资,到底不肯用心,还要嘲笑你。第三就是和尚、尼姑,他们见钱如血,借道为名,进的寺门,先问了衙门,就看那车马侍从衣服整齐的,另有上样茶食款待,说几个大老相知禅宗的活套,日后打抽丰、上缘簿,缠个不了。这尼姑们穿房人阁,或是替太太念经,姑娘求儿,或公子寄名,串通寡妇,也有会魔镇的、符水的、传情的、保债的,无般不为,以骗钱为主,比这和尚更是淫狡。即是不蓄发的小娘,唱佛曲的戏子,岂不可恨!
今日薛姑子恭敬月娘,也只说他旧是富豪,虽西门庆死去四年,还有家事,那知乱后家破,孤身被盗,一贫如洗,来投他庵里安身!老鹤打牙,倒先扯了仙鹤一条腿。好好一个庵观,添上了男女四口吃饭。一住了五七日,见月娘不动身,就寻出个法儿来,使妙凤探小玉口气说道:“这庵因新造,没有钱粮,都是人家舍的,如今盖的三间对殿,朝里是韦驮,还没贴金。朝外是接引佛,檀香雕的,才有了佛头和手脚,中间身子,一样白檀还得二百斤才勾,扬州去买:又少安的佛心五脏,须要金子、珍珠、琥珀、珠据、八宝攒成,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,才完功果。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,那里去化,也等你家奶奶来,这等大檀越才完的善事。孝哥长大了,也该舍些,替他老人家念个保命寿生经,随他兵荒马乱,自有伽蓝保护,再不遭劫数的!”小玉听说,不合把月娘避乱出城,“家中衣服物件被人掘得一空,又有些金银,前夜遭贼劫个馨尽,险不把哥二头打破了,如今扎着绢字还没好,连被子也没一条哩!”那妙凤和薛姑子说了,才知道月娘是富室的贫婆、失家的寡妇,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,那有重新的日子?也就礼貌渐疏,茶饭懒供。每日只着小玉在大众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,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,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。
薛姑于骂徒弟,骂火头,又把小锅揭去小屋做饭,总不与月娘交言,把脸扬着,一个笑面也没了。
月娘情知久住无光,又没甚么布施。那日随着念佛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