燂汤而沸之。瓶热,狐呼曰:“热甚!勿恶作剧。”妇不语,号益急,久之无声。拔塞而验之,毛一堆,血数点而已。
鬼哭
谢迁之变,宦第皆为贼窟。王学使七襄之宅,盗聚尤众。城破兵入,扫荡群丑,尸填墀,血至充门而流。公入城,打尸涤血而居。往往白昼见鬼,夜则床下磷飞,墙角鬼哭。一日王生皞迪寄宿公家,闻床底小声连呼:“皞迪!”已而声渐大,曰:“我死得苦!”因哭,满庭皆哭。公闻,仗剑而入,大言曰:“汝不识我王学院耶?”但闻百声嗤嗤,笑之以鼻。公于是设水陆道场,命释道忏度之。夜抛鬼饭,则见磷火荧荧,随地皆出。先是,阍人王姓者疾笃,昏不知人事者数日矣。是夕,忽欠伸若醒,妇以食进。王曰:“适主人不知何事,施饭于庭,我亦随众啖噉。食已方归,故不饥耳。”由此鬼怪遂绝。岂钹铙钟鼓,焰口瑜伽,果有益耶?
异史氏曰:“邪怪之物,惟德可以已之。当陷城之时,王公势正烜赫,闻声者皆股栗,而鬼且揶揄之。想鬼物逆知其不令终耶?普告天下大人先生:出人面犹不可以吓鬼,愿无出鬼面以吓人也!”真定女
真定界有孤女,方六七岁收养于夫家。相居二三年,夫诱与交而孕。腹膨膨而以为病,告之母。母曰:“动否?”曰:“动。”又益异之。然以其齿太稚不敢决。未几生男。母叹曰:“不图拳母,竟生锥儿!”焦螟
董侍读默庵家为狐所扰,瓦砾砖石,忽如雹落,家人相率奔匿,待其间歇,乃敢出操作。公患之,假怍庭孙司马第移避之。而狐扰犹故。

一日朝中待漏,适言其异。大臣或言关东道士焦螟居内城,总持敕勒之术,颇有效。公造庐而请之。道士朱书符,使归粘壁上。狐竟不惧,抛掷有加焉。公复告道士。道士怒,亲诣公家,筑坛作法。俄见一巨狐伏坛下,家人受虐已久,衔恨綦甚,一婢近击之,婢忽仆地气绝。道士曰:“此物猖獗,我尚不能遽服之,女子何轻犯尔尔。”既而曰:“可借鞫狐词亦得。”戟指咒移时,婢忽起长跪。道士诘其里居。婢作狐言:“我西域产,入都者十八辈。”道士曰:“辇毂下,何容尔辈久居?可速去!”狐不答。道士击案怒曰:“汝欲梗吾令耶?再若迂延,法不汝宥!”狐乃蹙怖作色,愿谨奉教。道士又速之。婢又仆绝,良久始苏。俄见白块四五团,滚滚如球附檐际而行,次第追逐,顷刻俱去。由是遂安。
叶生
淮阳叶生者,失其名字。文章词赋,冠绝当时,而所遇不偶,困于名场。会关东丁乘鹤来令是邑,见其文,奇之,召与语,大悦。使即官署受灯火,时赐钱谷恤其家。值科试,公游扬于学使,遂领冠军。公期望綦切,闱后索文读之,击节称叹。不意时数限人,文章憎命,及放榜时,依然铩羽。生嗒丧而归,愧负知己,形销骨立,痴若木偶。公闻,召之来而慰之;生零涕不已。公怜之,相期考满入都,携与俱北。生甚感佩。辞而归,杜门不出。无何寝疾。公遗问不绝,而服药百裹,殊罔所效。

公适以忤上官免,将解任去。函致之,其略云:“仆东归有日,所以迟迟者,待足下耳。足下朝至,则仆夕发矣。”传之卧榻。生持书啜泣,寄语来使:“疾革难遽瘥,请先发。”使人返白。公不忍去,徐待之。

逾数日,门者忽通叶生至。公喜,迎而问之。生曰:“以犬马病,劳夫子久待,万虑不宁。今幸可从杖履。”公乃束装戒旦。抵里,命子师事生,夙夜与俱。公子名再昌,时年十六,尚不能文。然绝慧,凡文艺三两过,辄无遗忘。居之期岁,便能落笔成文。益之公力,遂入邑痒。生以生平所拟举业悉录授读,闱中七题,并无脱漏,中亚魁。公一日谓生曰:“君出余绪,遂使孺子成名。然黄钟长弃若何!”生曰:“是殆有命!借福泽为文章吐气,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,非战之罪也,愿亦足矣。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,何必抛却白纻,乃谓之利市哉!”公以其久客,恐误岁试,劝令归省。生惨然不乐,公不忍强,嘱公子至都为之纳粟。公子又捷南宫,授部中主政,携生赴监,与共晨夕。逾岁,生入北闱,竟领乡荐。
会公子差南河典务,因谓生曰:“此去离贵乡不远。先生奋迹云霄,锦还为快。”生亦喜。
择吉就道,抵淮阳界,命仆马送生归。

见门户萧条,意甚悲恻。逡巡至庭中,妻携簸具以出,见生,掷具骇走。生凄然曰:“今我贵矣!三四年不觌,何遂顿不相识?”妻遥谓曰:“君死已久,何复言贵?所以久淹君柩者,以家贫子幼耳。今阿大亦已成立,将卜窀穸,勿作怪异吓生人。”生闻之,怃然惆怅。逡巡入室,见灵柩俨然,扑地而灭。妻惊视之,衣冠履舄如蜕委焉。大恸,抱衣悲哭。
子自塾中归,见结驷于门,审所自来,骇奔告母。母挥涕告诉。又细询从者,始得颠末。从者返,公子闻之,涕堕垂膺。即命驾哭诸其室;出橐为营丧,葬以孝廉礼。又厚遗其子,为延师教读。言于学使,逾年游泮。

异史氏曰:“魂从知己竟忘死耶?闻者疑之,余深信焉。同心倩女,至离枕上之魂;千里良朋,犹识梦中之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