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都是一样,你可要时常来走走,不要太疏远了。总要等到他在烟铺上见你,那就是水到渠成了。”骆青相道:“承教,承教。多谢,多谢。”遂即辞过冯二出来,又到别处转了一转,回家想道:“这冯二很是照应我,想老师说的,他们最嘴馋不过的,须要请他们吃一两顿方好。但是既请他,就不能不让他首坐,这个陪客可不容易找。一则怕他们不愿意,二则又恐他们借此联络了,又夺了我的道路去。”正在踌躇,忽然门口送来一张贴子,说是京城里来的一位李子亭李老爷拜会。
  骆青相看了名帖,晓得是同乡,还有世谊,但不晓得到四川来做什么?祇得招呼请见。见过谈了许久,方晓得李子享的叔子服官四川,病故无子,他是来运柩回籍去的。就赶着去回拜,见面之后,就约下明日下午访他吃便饭,李子亭也答应了。骆青相又自己去请了冯二大爷,又去约了几个亲戚做陪客。
  到得次日下午,就派人分头去请。先是冯二到了,骆青相早已招呼家人,称他冯老太爷。因为是称大老爷不好,称大爷又不好,还是这样含糊点好。冯二大爷也不推辞。当时,骆青相让他首座,座上嘁喳了一回,李子亭也来了,坐了第二位。骆青相是明欺李子亭不晓得。李子亭听见家人称他冯老太爷,也祇当是不晓得那位候补老爷的老子,不以为意,不过客气点称一声老伯罢了。
  这两个到过之后,众陪客也都来了。外间早已摆好桌面。骆青相出去送酒,依旧是冯老太爷首席,李子亭二席,其余依次坐了。骆青相同李子亭谈了回京城里事,又忙忙的应酬冯老太爷去。李子亭也不免敷衍两句,又问:“老伯是几时来的?”冯二道:“有五六年了。”李子亭道:“令郎的贵班?”冯老太爷及骆青相,均不曾提防他这一句话,吱吱的半天说不出来,红了脸一言不发。李子亭还当他不曾懂,又复说了一句。冯老太爷道:“小儿不曾在这边候补。”李子亭又问道:“老伯恭喜,是在这里办什么公干?”冯老太爷道:“我住在济大人那边。”李子亭道:“济大人的事忙,想这些书启账房光景也有好几位。”冯老太爷道:“这些我不管,我是替他上上号簿,办些杂事。他里面书启上另有人的,此外也并没别人。”李子亭诧异道:“这样说,老伯就是济大人的门公,济大人便是老伯的恩主了。”冯老太爷红了脸,也不做声。骆青相早端了酒让酒,意思想要把他的话岔开。
  李子亭先前看见诸位都呵奉老太爷,以为必是一位年高有德的。又见他高谈阔论,两只眼往上一翻,爱理不理人的光景,本来就有点不自在。今又晓得他是济大人的门公,心上益发不自在,又见骆青相让他吃酒,便冷笑道:“酒倒够了。小弟这次出京,在宜昌经过,有一个朋友请了十几桌客。刚刚小弟去拜他,他就让小弟去入席。小弟一定不肯,让至再三。小弟没法,走到他客堂里去看了一看,也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,并不是什么兔子忘八。小弟也还当是官场里的人,又见主人家十分情真,便也就有坐下来的意思。那知小弟用的轿夫,他执役虽贱,却还有一点天良。他连忙赶过来,把小弟拉了一把说,请老爷上轿,我见了奇怪,就骂他没规矩。那晓得他说:‘轿夫没规矩,也不过是个轿夫,他们坐在上头戴顶子的人,还更没有规矩呢!请老爷上轿就明白了。’小弟听他说话不对,也祇得走,那主人家也就不再留我。我到路上方问轿夫,到底是为什么?轿夫道:‘老爷也是个官,也是朝廷的名器。现在,这位老爷请的这些客,那里是什么好人?都是一班乌龟忘八。老爷虽不是大官,也要顾点身分,不犯着同这些乌龟忘八同桌吃饭。无论老爷是过路的,同他们水米无交,就算是想他们什么,也不必这样的丢身分。’我听了方纔明白。最可怪的,是这位主人老爷,他尽管请乌龟忘八也不要紧,到得明日,依旧可以到外边去摆架子。却又何必拉着我们一同去坐呢?这等肺肠,也实是不可解。小弟一向在京,不知道外边的事,常听见说外边这些官场的闲话,也还以为言之过甚,不想到廉耻道丧至于如此!”说毕,就站了起来道:“小弟还要到一处去走走,不克奉陪,就此辞了。”说完往外就走。走到廊下,等到轿夫点了灯笼,一径上轿去了。主人送他,并在骄子前打躬,他也祇作没有看见。
  这一会,骆青相老大难受,回来坐下,脸上红一块,白一块,就同热锅上蚂蚁一样。同坐的见李子亭骂得刻毒,又恐怕冯老太爷生气,一时都拿不到主意,倒是鸦雀无声的。冯老太爷笑着道:“这个人是有点痰气。他是那里人?说话口音很不好懂,一连串说了些什么?为什么说完就走了?他说话慢点,还可以懂得点,像刚纔这一口气说的,我真直截一句也听不出来。”骆青相晓得是冯老太爷盖面子的话,祇得随着他道:“这人五年前发过一回痰迷心窍,后来好容易医治好了,总以为是不会再发。那知道三杯酒落肚,就发了老毛病,不晓得满嘴说些什么东西。我们吃菜罢。”大家亦就附和一笑,算把这事遮盖过去。
  骆青相等李子亭去后,就叫把李老爷的杯筷撤去。大家宽坐一坐。又招呼房里开灯烧烟,就让冯老太爷去抽,冯老太爷亦不推辞,一径到里间,睡到床上去吸烟,骆青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