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秋将木如意一挥,那鼋鼍蛟龙,一起向贼船扑去;那虎豹犀象,便一起向妖妇坛上扑来。妖妇妖尼腾身一耸,急上云端。采秋将如意付给红豆,把弓接过,不慌不忙,扣上狼牙箭,一连三箭,云里早落下两个妖尼来。春纤、瑶华一人活捉一个。瑶华笑道:“这两个怪东西,我五年前就晓得他有今日。”
  此时水陆官军、贼众不知有几多人,都出来看两下斗法。这恶兽从坛前扑到坛后,数十万悍贼壁垒帐房,一起踏倒,蹂躏了无数人马;就是贼船,也为孽虫冲作数队,两下奔突起来,好似天倾地塌、海倒河倾。水陆官军喜跃,尽力鼓噪。陆兵纵马,水师鼓世,也如急浪怒涛,乘着风猛雨骤,不费分毫之力,将雨花台克复,扎起营来。那恶兽孽虫,却无影无踪了。
  采秋下坛,荷生迎入舟中,笑道:“我道是如何斗法,只消静坐片时,我也会斗了。”采秋也笑道:“我不是妖,又不是仙,实在无法,只好如此胡弄局,掩饰耳目,你莫先笑。”一会,推上两个妖尼。荷生略问数语,知道做了无数淫孽,传令磔死,枭首示众。当下官军拔了雨花台,乘胜复了钟山石垒,金陵唾手可得。
  荷生得意之至,就在采秋雨花台帐中,高开夜宴。香雪、秋英挡起琵琶三弦,唱些小曲。采秋道:“妇人在军中,兵气恐不扬。你想这样取乐,是个大将军举动么?”荷生笑道:“偶一为之。”正举大杯要采秋喝干,只见四面灯光忽然碧澄澄、绿阴阴的,腥风起处,一女子赤身浴血,将一领衣衫向两人头上蒙来。空中铮的一声,女鬼就不见了。鼻中觉得腥臊得很,耳边隐隐听得说道:“你们须认得我是朱九妹!”吓得四个人只是发噤,红豆、香雪缩做一团。采秋、荷生将衣衫挣开,是件污湿湿的血衣。
  此时灯光复亮,瞧地下有两片雪白的刀。荷生道;“怎的有这怪事?”采秋道:“这是有人暗害我们,那女鬼不是出来救护么?”正待说下,忽四边人声汹汹,万马齐奔,又像白天斗法时欢呶。两人出帐,青萍回道:“台下江水忽涌起十余丈,漂没数营,柳总兵奔出,将剑一挥,水便退了。现在薛总兵查点人马,安插去了。”说得荷生、采秋愕然,都说道:“祸是今日捉不了妖妇。”
  正待入帐,四边人声又汹汹起来,说是“一片山峰盘旋天际,要向中军打落,是柳总兵驾云,挥往钟山去了。”荷生烦恼,携着采秋说道:“这般怎好?我同你性命只在顷刻。咳!不值哩!”采秋笑道:“不要怕,凭他天翻地覆,我同你还是金身不坏。譬如该死,此刻已是个刀头之鬼哩。”
  荷生正要回答,瞥见春纤站在跟前说道:“妖妇压死了,原来是萧湘东爱的一个大锦鸡。他中了箭,闪入钟山,又做起法来,想要报仇,我将山石打回,就把他压死了。明日叫人抬来看吧。”于是大家安心。
  看官,你道这朱九妹是何人呢?九妹,楚北人,年二十岁,有国色之目,能诗能文。前十年为贼掳来,依个女百长。百长怜爱他聪明伶俐,凡贼挑选识字民女,充个女簿书,把他隐匿不报。后来萧三娘挟了两个妖尼,挑选有姿色的妇女,百长隐匿不住。九妹见是选去为尼,也自甘心,便与同伴姓傅的,名唤善祥,一起出来。云栖得了善祥,月印得了九妹。适逢月印这半月是个男身,欢喜极了,携到桃叶渡船中,就要开荤。
  不想九妹心如铁石,凭他刀割火囗,总不依从。幸是月印意中人多了,将九妹赤身锁在后舱,恰好舱中有把尖刀,到了半夜,九妹便自勒死。月印将尸弃在雨花台下,不准人埋。这夜显灵,救了荷生、采秋性命。虽是二人数该有人救护,终算是九妹功劳。
  荷生后来查出履历,就替他请旌,又建个祠在雨花台下,题曰“朱贞女词”。后人有传其《贼中哀难妇》诗云:
    晨光隐约上檐端,绎帻鸡人促晓餐。
    顾影自怜风恻恻,回头应惜步珊珊。
    虾蟆堆上听新法,蟋蟀堂前忆旧欢。
    明日鸿沟还有约,大家努力莫偷安。
  看官听说:贼以杀戮为事,其茶毒之惨,衣冠涂炭,固不待言,那妇女尤受其茶毒。起先男入男馆,女入女馆。相传江宁城中,有一妇背负婴儿,被驱入馆,这妇人迟回不行,贼骂,妇也回骂,将刀砍倒,儿压肩下,呼娘不绝,呱呱乱啼,惨不惨呢?又有一妇,怀绷数月孩儿,走到街上,忽袖出一剪,将欲自刺,后以泪眼熟视抱中儿,遂大哭,掷剪地上,仍向前走,惨不惨呢?六逆妻妾,唤做王娘,黄绢盖头,骑马跣足,这全是粤西西溪峒村媪。故此伪令,妇女不准裹足,违者斩首。已缠之足,想去束练,怎样走得动呢?而且叫这女人挑砖、背盐、浚濠、削竹签、开煤炭。相传有美妇背盐行烈日中,汗卤交流,肩背无皮,如着红衫一般,惨不惨呢?后来六道相屠,男馆女馆之禁既开。五妖为虐,男色女色之风尤炽。妖尼部下,有受污的女子,忿恨不堪,尼令绣帽,这女子就把污秽的东西来作帽衬,冀得压制妖法,同伴挟嫌出首,尼怒,令点天灯。你道天灯怎样呢?将帛裹四体,渣油,绑于杆上点着,叫唤数日而死,惨不修呢?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