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进了!”即拆开一看,第一行是《病中吟》三字,急瞧末行,是“杜梦仙呈草”五字。心中倒觉跳了一跳,便将那诗细看过:
    徒劳慈母劝加餐,一枕凄清梦不安。
    病骨难销连夜雨,悉魂独拥五更寒。
    沉沉官阁音尘渺,历历更筹药火残。
    渐觉朱颜非昔比,晓来镜影懒重看。
  看毕,便问青萍道:“来人呢?”青萍道:“这是门上传进来。”荷生道:“你去叫来人候一候,我即写回信。”青萍出去,荷生又看了一遍,方才研墨劈笺,想要和诗,奈意绪无聊,便提笔写了数字,叠成小方胜,用上图章,命青萍亲交来人,说:“四下钟准到。”
  此时已有两下钟。青萍出去,荷生忙将本日现行公事勾当。恰好雨也稍停了,便吩咐套车,一径向愉园来。途间只觉西风吹面,凉透衣襟,身上虽穿着重棉,尚嫌单薄。进了园门,只见黄叶初添,荷衣已卸。走过水榭,门窗尽掩,悄无人声,便径由西廊转入春镜楼。听楼上宛宛转转的娇吟,便悄悄步入屋子,只听采秋吟道:
   “早是雁儿天气,见露珠儿夺暑……”
  以后便听不清楚,遂站在楼门下细听,又听见微吟道:
   “门儿重掩,帐儿半垂,人儿不见……”
  荷生就说道:“果然,小丫鬟也不见一个!”红豆向扶梯边望下,微笑说道:“来了,上来吧!”
  这里荷生刚踏上扶梯,早见采秋站在上面。荷生便望着说道:“怎的不见数日,竟病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步上扶梯。见采秋穿一件湖色纺绸夹短袄,米色实地纱薄棉半臂,云鬟半(身单),烟黛微颦,正如雪里梅花,比寻常消瘦了几分,说道:“我也没有什么大病,不过身上稍有不快。”此时荷生已经上楼,便携着采秋的手道:“你一病竟清减了许多!”采秋接着说道:“我觉你也清减些。”荷生道:“我今天也有些感冒。你的诗好得很,只是过于伤感。我本来昨天要来看你,奈密折方才拜发。总是这几天的雨误人。”采秋道:“这几天的雨实在令人发烦。”荷生道:“可不是呢。我正要睡,他又响起来。”
  正说着,只听得窗纸籁籁,起了一阵大风,就是倾盆大雨。电光闪处,一声霹雳,那小丫鬟捧一碗茶,刚上扶梯,心一惊,手一颤,便吊下去砸得粉碎,不顾命的径跑上楼来哭了。采秋、红豆都愕然问道:“怎的?”那丫鬟吓得不能说话,半晌,才说道:“茶碗给雷打了!”说得三人通笑起来。红豆道:“不要胡说,下去再泡一碗,好好端上来吧。”采秋说道:“难道屋里只有你一个人么?他们通跑那里去了?替我叫两个来。”小丫鬟答应去了。采秋便向红豆说道:“这样大雷,你替我到妈屋里看看。再,水榭派的婆子、丫鬟通走开了,这回老爷来,竟没人知道,你也替我查点一查点。”红豆正要移步,采秋道:“等着。”就向荷生说道:“天快黑了,你的车叫他回去吧。”荷生沉吟半晌,说道:“也好。”于是红豆也下楼去。
  采秋坐了这一会,觉得乏了,就向床上躺下,教荷生坐在床沿。荷生便问起采秋吃的药,采秋向枕畔取出帖子给荷生瞧,说道:“这地方大夫是靠不住的,他脉理全不讲究。”荷生道:“这地方也自不错。”正要往下说,却来了两三个小丫鬟。采秋申饬数句,那一个小丫鬟也冲上茶来。这一阵大雨过了,犹是萧萧瑟瑟的一阵细雨,雷声轰轰,只是不住。丫鬟们已掌上灯来。
  荷生走出帘外,见一天黑云如墨,便说道:“今晚怕还有大雨哩。”远远听得展声转过西廊,望下一瞧,却是红豆披着天青油细斗篷,袅袅而来,因吟道:
  “雷声忽送千峰雨,花气泽如百和香。”
  红豆望着荷生,含笑问道:“开饭好么?”荷生道:“我懒吃饭,有粥炖一碗喝吧。”红豆道:“娘今日喝防风粥,早炖有了。”于是摆上饭,采秋劝荷生用些佛手春。荷生也只喝一小杯,啜了几口防风粥。
  采秋看着荷生两颊通红,说道:“你不爽快么?”就将手向荷生额上一按,觉得烫手的热,便说道:“我不晓得你有感冒,寄什么诗,累你雨地里赶来,又伤了寒,怎好呢?”荷生道:“我也不觉得怎样不好,躺躺吧。”采秋忙替他脱去大衫,伺候躺下,把床实地纱薄棉被盖上,自己向床里盘坐,一双兜罗棉的手,自上及下慢慢的捶。荷生委实过意不去,说道:“你也是个病人,我反来累你,怎么好!”采秋道:“不妨。”于是采秋、红豆合小丫鬟殷勤服侍。
  一下多钟,荷生汗出,人略松些,方才睡下。虽阳台春小,巫峡云封,而玉软香温,正不知病相如魂销几许。到了四更,又是一场狂雨直打人纱窗来。一会,尚有那断断续续的檐溜。不想醒来却是红日上窗,天早开霁。
  荷生起来洗了脸,漱了口,吃了几口防风粥,便说道:“我要回去了。”采秋不肯,荷生道:“我在此困好,但有两样不便:一来怕营中有事,二来我在此,你不能不扶待我,我见你带病辛苦,我又心中不安,岂不是更加病了?”采秋踌躇一会,只不言语。荷生道:“你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