蝶飞来梦里魂。堪嗟悯,怜才慕色太纷纷。活牵连一种痴人,死缠绵一种痴魂,穿不透风流阵!
  又往下看,填的前腔是:
  蓝田玉气温,流水年华迅。莺燕楼台,容易东风尽。三生石上因,小温存,领略人间一刻春。恁道是黄金硬铸同心印,怎晓得青草翻添不了根。难蠲忿,怕香销灯灺怅黄昏。梦鸳鸯一片秋云,葬鸳鸯一片秋坟,谁替恁歌长恨!
  忽然想道:“怕就是这一段故事。”便将序文检看,却是将《池北偶谈》“李闲谢玉清”一则衍出来,就不看了。
  里间荷生说到“南北两营渍散,大帅跑上番舶”,大家俱笑吟吟坐听,都忘却痴珠。只秋痕看见痴珠出去外间,半日静悄悄的,便起来将帘子一掀,只见痴珠手上拿一本书,那两只眼睛直注在书皮上呆呆的瞧。秋痕不知其故,向前说道:“怎的?”痴珠也不答应。荷生也跟出来,见痴珠坐着发呆,秋痕站着发急,倒好笑得很,忍着笑道:“瞧什么,这样出神?”也向前来看,痴珠将书撂在案上,说道:“汝们都不懂得。”秋痕便扯过痴珠的手道:“不要讲梦话了。”痴珠又不答应。荷生也觉骇然,便叫道:“痴珠!你疯么?”此时红豆、小丫鬟都站在一旁。
  采秋听荷生叫得大声,也出来瞧。只见痴珠笑道:“我那里是疯,我记那碑文。”荷生三人见他好端端说话,便也好笑,都问道:“是什么碑文?”痴珠道:“我四月间草凉驿作了一梦,见个双鸳词碑记,当时默了出来,只忘一半;至梦中光景,合着眼便见那个人,那个地方。自潼关以后,病了两场,把梦通忘了。这会碑文也只记得‘则有家传汉相,派衍苏州’十字,你道可恨不可恨!”荷生道:“你既然默了一半,便有底了,记他作甚?”秋痕道:“这有什么要紧事,也值得这样用心去想!人家说我傻,我却不傻;你唤作痴珠,不真个痴么?”采秋道:“这梦也奇,确确凿凿有篇碑记。”荷生笑道:“你信他鬼话!不过是他有这一篇游戏笔墨,编这谎话骗人!”痴珠道:“我要编个谎,什么编不得,却编个不完不全的梦?你不信,我明天检那碑记给你瞧,还是草凉驿饭店五更天写的。”采秋道:“这碑记就说的是姓韦,却也古怪!”秋痕道:“那碑记说这姓韦,是怎样呢?”痴珠道:“这姓韦的也同我们一样吧,就中叙的曲折我通忘了。”正说着,丫鬟们端上饭,四人小饮,到了二更方散。
  这一晚,痴珠心上总把《金络索》两支填词反复吟咏。不想秋痕另有无数的话要向痴珠讲,却灯下踌躇,枕边吐茹,总不好自己直说出来,忽然问着痴珠道:“妓女不受人污辱,算得是节不算是节?”痴珠道:“怎么不算得是节?元未毛惜惜,明末葛嫩、楚云、琼枝,那个敢说他不是节!”秋痕道:“你晓得我这个人怎样结果?”痴珠道:“我自己结果也不知道,那里晓得你。你今日不听荷生说那江南光景?给我看来,普天下的人也不知作何结果,何况我与你呢!”秋痕便默然不说。
  痴珠枕上听着阶畔窗前虫吟卿卿,反来覆去,一息难安,吟道:“人生半哀乐,天地有顺道。”秋痕在枕边,便将“哀”、“乐”、“顺”、“逆”,字字要痴珠讲出,痴珠含笑不语。一会,做成《秋子夜》三章云:
    寒蛩啼不住,铁马风力紧。
    明月人罗帏,梦破鸳鸯冷。
    捐弃素罗衣,制就合欢帐。
    一串夜来香,为欢置枕上。
    依似秋芙蓉,欢似秋来燕。
    燕去隔年归,零落芙蓉面。
  秋痕听了,叹口气道:“芙蓉间断,你却不管!”痴珠笑道:“你叫我怎样管呢?”
  秋痕道:“你听四更了,睡吧。”正是:
    天涯芳草,目极伤心。
    干卿底事?一往情深!
  欲知后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回 陌上相逢搴帷一笑 溪头联步邀月同归
  话说逆倭骚扰各道,虽大河南北官军叠次报捷,而釜底游魂与江东员逆力为蛩蟨,攻陷广州,掳了疆臣,由海直窜津沽。谡如起先以南边军功荐升参将,后来带兵赴援并州,又晋一级,就留大营。元夕一战,应升总兵,此番朝议以谡如系将门子孙,生长海壖,素悉贼情,故有宝山镇之命。
  临行,向痴珠谆问方略,痴珠赠以“爱民”、“礼士”、“务实”、“攻虚”、“练兵”、“惜饷’、“禁海”、“争江”八策,约有万言。大意是说:南北诸军连营数百座,都靠不住,必须自己携带亲兵,练作选锋,才可陷阵;其平定大局,则以内治为先,内治则以扫除中外积弊为先。积弊扫除,然后上下能合为一心,彼此能联为一气。庶几旌旗变色,可复武汉以踞贼上流,可定九江以剪贼羽翼,可清淮海以断贼腰隘。三者得手,直攻贼巢,金陵唾手可复。后来韩荷生平倭、平江东,谡如平淮北、平滇黔、平秦陇,以此战功第一,并为名将。
  如今且说谡如临行这日,夫人不曾出城,痴珠却是前一夕先赴涂沟。涂沟绅士见说秋华堂韦师爷来了,他是个武营领袖,便招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