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兴发头,不过是数椽子,挂炭的勾当。不可常试,只好望天空想。如今已叨现任,业有关防在身,一些胡乱不得,颇自寂寞难熬。纵有一两个门子随身股役,却比那儒学里才成精的东西,更年长几倍。巴不得要使个法儿,等面前这些驴马畜生,忽然都变做妇人,斋我极鬼一斋方好。若是要思量在这驿递衙门,趁出钱来娶房妻小,除非再转一世。
  因此就想把这个婆儿,既无根蒂,若得我刷刨起来,抬举她做一位驿宰夫人,谅她也决无推阻之理。慌忙走进衙去,着人唤她到厅前来,问个来历明白。夜叉从头到尾,一一告诉一番,深恨孑身无倚。驿丞不觉大喜,登时款进私衙,设处两件现成的衣裳,装裹起来。当夜排设酒肴,竟成洞房花烛。夜叉也落得将错就错,强如去那教化大行。当时就有那吟诗赠贺,嘲得好笑。
  寻思孤驿可怜宵,忽见佳人鬼面娇。
  半载丐婆今富贵,多年鳏吏恣逍遥。
  巫山绰约邮亭配,阆苑猖狂趣事饶。
  试问闺中谁氏女,叉精本姓是巴焦。
  又有《满庭芳》一词:
  黑项拖云,横眉扫月,天生怪质难描。驿递邮亭,马嘶驴号。一点淫心蠢动,五更春兴偏饶。诉衷肠不尽,休负好良宵。
  古驿黄昏夜,风标????,愈觉天娆。强供阔嘴,显出龟绶。只恐欢来无几日,便须恩断开交。凭鬼刹,削磨狗命,始信祸根苗。
  过得几时,不想夜叉十分作怪起来。画粉搽脂,吓杀牛头小鬼。挥巴挝脸,惊中怒目金刚。把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官儿,平白地矮矬了一段。夜夜要云雨,朝朝要酒肉,支尽奶奶威势,吵闹街坊邻里。那管你干系官箴,竟把自家当做了一个内衙的鬼刹,亲管的上司,不怕驿丞不终朝跪迎拜送。要晓得做驿丞的,一双磕膝头原是跪惯的,他也乐此不为疲。只是在夜叉婆,还该回想几日前自何等的来历。一旦衣食充足,云雨如意,也就略存他些须做官的薄体,未为不是。大凡人是忘本的,那个肯回头返顾,得水不福抑且妇人是水性杨花,一发流浪惯的,在夜叉正在叫做: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。
  忽一日,驿卒报到,苏州府察院老任满回京。马牌到驿经过,须要整备,驻马下程,酒席掉换,添拨马匹,人夫舡只,并一应随行官役花饭使费。只因钱粮缺少,正在忙做一团,千方措办。顷刻又有一报,接到说道,前站禁止驿递钱粮,一毫不用。这位大老爷比别位不同,两袖清风,一心如水。舡内止有文书一只,随身衣服卷箱一只,空舱飞渡。凡是沿途,一概公赆常例,护送官员人役,随路遣回。真正清兼严肃,绝不露一些的?G马行为。并不象如今的承差,不拘早晚临驿,科派需索,打骂施行。备了人夫,又要干折。既干折了,又要人夫。
  抓拿驿丞如蝇虎,提放驿丞如猴狲。如叩头虫,不时起倒。如失?W马,冲突奔忙。气喘喘,忙急急,不知此驿丞之苦,何时得歇。孟子之书,有述置邮传命之语。邮者,牛也;置者,舍也。亦可以舍放了这个牛的意思。今何幸此高邮驿丞,撞着这察院老爷,宽恩深爱,如此简剩只要驿丞远远的在崖上叩头跪接,呈递脚色手本便了。那驿老闻得此信,满心欢喜,又好与夜叉安心快活,在水口等候了几日,还不见来,只得着人到前路探听消息并无踪影。一心又记挂这乞婆新婚,多添这乞婆,时时刻刻叫囚徒出来催他进去。只得回到驿里,再行打听,正是:无官一身轻,有妻万事苦。
  却说察院老爷,原是做官清正得极。今日任满出境,被本处乡绅秀才,良耆百姓,携老挈幼,一齐卧辙攀辕,跟出城来,挽留拦住,不放开舡。齐声喊叫道:“老爷铁胆铜肝,冰清玉洁。我等情愿伏阙啊阍,恳留回任。终不然这样一位好官,忍放去了。就象我们,一旦没了父母,如何是好。”不停一刻,越发陆续聚集来了,察院老爷只得自己立出舡头上来,分咐说道:“本院自从入境以来,恪守官箴,颇渐旷职。虽无甚苛政,加害尔等,亦未尝有甚好处,为及地方,何必如此费心!在尔等纵然苦留,在本院坏了这巡方常格,反加本院逆天大罪了。”
  要晓得往常旧套,一个官府去任,不论好歹,自有那一班惯做头的学霸,纠合出来,恳挽留恩,习成故事。不比得这一番真心实意,万口一词。察院老爷无可奈何,只得又转请司道府县各官,相烦安慰这些百姓,不可这般造次。那晓得这些百姓索性大哭起来,山摇地震,不能解散,说道:“当日汉有寇恂,文武备足,有牧人御众之材。光武命守颖川,后朝廷又召为执金吾,征他还朝,被百姓遮道呼曰:‘愿借冠君一年’。寇公毕竟被百姓留镇。众力回天,此虽异代之事,我们也要缘此例。难道大老爷做得寇公,小的们就做不得寇公的百姓吗?”
  察院只得泊舡一日,希冀天晚百姓们自然散去,那时连夜开舡未迟。那晓得这些百姓,一人传两,两人传三,团团围守,直到天明,长宵露宿,必要敦请回衙,方才罢手。
  整整乱了三日,就有议造生祠的、请建名宦的、脱靴遗爱的、镌刻碑文的,倒把那些荤饭大老,倚仗着百姓的一片真心,乘机生事请功,便好从中兜敛使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