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他还这等嘴硬,兄弟们,大家动手!”这班烂仔都一齐上前。那人呵呵大笑道:“不要顽,你们广东人,海面上也还溜亮,登了岸是不中用的!”这些人叫道:“他这侉子说我们是洋匪哩,快打他一个死!”众人一拥上前,那人不慌不忙说:“不要来。”
  两手一架,众烂仔东倒西歪,有的磕破头,有的碰折手,有的说自己的人撞倒了他,有的说脚底下踹着石块滑跌了,倒也好看。
  万魁向来看见遇难之人也不经意,因受了一番磨折,利名都淡,仁义顿生,即分开众人,上前问道:“你们何故打闹?”
  一后生答道:“小人在这巷口开小饭店,这个客人从三月初三日歇在小店,一直吃到昨日,四个多月了。说明每日二钱银子,共该二十四两六钱。收过他四两什么元丝银子,一副铺盖算了三两二钱,几件旧衣、一个箱子,共准了六两九钱,共收过十四两一钱。除元丝耗银不算外,净欠银子十两零五钱。小人连日问他讨饭钱,他总说没有,反要打人。世间有这个道理么?”
  那个客人也上前分说道:“俺姚霍武,山东莱州人氏。投亲不遇,流落饭店,欠他几两饭钱是真。他领着多人打俺,爷看见的,俺不直打他。”那后生骂道:“你这山东强盗,众人也打你不过,与你见番禺县太爷去!”众烂仔上前扯他。万魁劝住,道:“何必如此!”即向家人口袋中取出十两重纹银五锭,送这客人,道:“这银子还他余欠,剩下的做盘费回乡,不宜在此守困。”那人即忙拜谢道:“萍水相逢,怎叨原贶!请问爷高姓大名?”众人道:“这是洋商苏万魁老爷。”那人道:“大名刻骨,会面有期!”举手别去。
  众人从未见洋商有此种行事。且看下回。
  
  
第三回 温馨姐红颜叹命 苏笑官黑夜寻芳
  春云薄,楼前有女窥帘箔。窥帘箔,心香一瓣,为郎焚着。
  回身向抱今非昨,夜深暗打灯花落。
  灯花落,有何佳兆,教奴认错。
  院宇无人移鹤步,踏破苍苔,那管衣沾露。漫指山幽丛桂处,云迷不见阳台路。唧唧秋虫吟不住,伊笑侬痴,侬自寻欢去。乌鹊休将河鼓误,天孙昨夜开窗户。
  如今不说苏氏翁结识英雄,要题温家女流连花月。圣人云冶容诲淫,分明是人不要淫他,他教人如此的。盖因女子有几分姿色,他便顾影自怜,必要好逑一个君子,百般的寻头觅缝,做出许多丑态来,全在为父母的加意防闲,守着”男女有别”四字,才教他有淫无处可诲。《礼》经云:十年出就外傅,居宿于外,男女不同席,不同柂架,不同巾栉。种种杜渐防微之意,何等周密。世人溺爱小儿女,任从一处歪缠,往往幽期密约,蔽日瞒天;雨意云情,翻江搅海,那为父母的,还在醉里梦里,说道:“他们这点年纪晓得什么来。”噫,过矣!穴隙逾墙人共晓,何须庭训与师传。
  温素馨绣阁藏娇,芳年待字,生得来眉欺新月,脸醉春风,只是赋情冶荡,眼似水以长斜;生性风流,腰不风而静摆。从那日在楼下与笑官谈笑之后,荡心潜动,冶态自描,每日想笑官进来顽要。这日在他生母萧氏房里下了几局围棋,已是掌灯时候,只见他父亲笑嘻嘻走来,对萧氏说:“素馨年长,我还未曾择婿;蕙若看来要许苏家的了。他家移在花田,大约来春过礼。”又对他道:“你不要对妹子提起,省得又添出一番躲避。”素馨答应了走出,心中一忧一喜。忧的是妹子配了苏郎,自己决然没分;喜的是父亲不教躲避,我亦可随机勾搭。
  走到惜花楼下,因天气渐凉,两人的卧房已都移到楼上去。素馨上了胡梯,蕙若迎到,说道:“姊姊为何此刻纔来?”
  素馨道:“我下了两盘棋,所以来迟。妹妹在房中做些什么?”
  蕙若道:“我绣了些枕项,身子颇倦,到姊姊房中,看见桌上的《西厢记》,因看了半出《酬简》,就看不下去了,这种笔墨不怕坐地狱么?姐姐,还有什么好的,借妹子看看。”素馨道:“没有别的了,就是这曲本也不是我们女孩儿该看的,不要前头去说。”蕙若道:“妹子晓得。我们吃晚膳罢。”素馨道:“我不吃了。”蕙若往他房去吃完晚膳,略坐一会,也就睡了。
  素馨自幼识字,笑官将这些淫词艳曲来打动他。不但《西厢记》一部,还有《娇红传》、《灯月缘》、《趣史》、《快史》等类。素馨视为至宝,无人处独自观玩。今日因蕙若偷看《酬简》,提起崔、张会合一段私情,又灯下看了一本《灯月缘》真连城到处奇逢故事,看得心摇神荡,春上眉梢,方纔睡下。枕上想道:“说苏郎无情,那一种温存的言语,教人想杀。说他年小,那一种皮脸倒像惯偷女儿。况且前日厮缠之际,我恍恍儿触着那个东西,也就使人一吓,只是这几时为何影都不见?”
  又想道:“将来妹妹嫁了他,一生受用。我若先与他好了,或者苏郎告诉他父亲,先来聘我,也未可知。”又想道:“儿女私情,怎好告诉父亲,况妹妹的纔貌不弱于我,这段姻缘多分是不相干的了。”一时胡思乱想,最合不上眼,披衣起来,手剔银釭,炉添沉速,镜台边取了笔砚,写道:新秋明月,窥人窗下。阿奴心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