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 :“那边可是你老 爷的书房么?”书僮道 :“正是。姑爷请里面坐坐。”蒋生真 个走进那书房去。书房中摆设得齐整,只是书案上却没有甚正经书,内面有些文卷及京报缙绅而已。蒋青岩无心看,他再到旁边一个书架上翻看,头一部便是汉代乐府。蒋青岩信手抽出一本,到榻前一张小桌上开了观看,里面有彩笺一张,蒋青岩忙忙展看,那笺上却是一首咏新月的诗。诗道:
  已别苦寒月,春宵见一钩。
  照人犹漫漫,挂柳正柔柔。
  半面初窥镜,全身未上楼。
  广陵潮渐长,梅影入帘浮。
  蒋青岩看罢,称羡不已。不知是何人所作?再看那字法,端楷墨迹犹新,想那袁老爷未必有此才情。且这诗用笔老到,妩媚超群,颇似闺秀之作,难道是秋蟾小姐做的?
  正猜疑间,那书僮走近前,向蒋青岩道 :“姑爷看完了, 仍旧夹在书中,这是小姐咏月的诗,拿与老爷看。老爷因公事未暇,尚不曾批评哩!”蒋青岩惊喜道:“果然是你小姐的么?”书僮道:“怎么不是?俺小姐从小儿就会吟诗作赋。老爷凡有应酬,都是小姐代笔。”蒋青岩闻言,口中不语,心下得意道 :“我只道华小姐是当今才女第一,不料此处又有一个对手。 我前日见那秋蟾小姐,容貌虽略有些不及柔玉小姐,却也可与掌珠、步莲二妹争先。我蒋青岩只怕要折福哩!我不免竟和她一首,写在这笺后与秋蟾小姐看看。就借桌上笔墨和了一首诗道:
  春晚妆初罢,遥天系玉钩。
  细风吹影薄,流水弄花柔。
  浅浅窥银汉,匆匆下翠楼。
  团圆期不远,几树暗香浮。
  蒋青岩将诗写在彩笺之后,仍旧夹在书内,送到架上放了,起身转向厅堂上来。那书僮又奉上一钟香茗,递与蒋青岩吃了,方才听得喝道之声。
  袁太守回来,看见蒋青岩在此,两人作了揖,更问蒋生可曾用饭,十分亲热。青岩让袁太守用过早膳,然后才将自己要往建康的话与袁太守说。袁太守说 :“贤婿既有正务,不佞也 不好强留,只是小女终身之事须要在心。倘到华家完婚之后,望即到此,恐不佞任满,又不知升往何省?万不可迟缓。”青岩连声应诺。袁太守遂吩咐兵房书吏,差他拿一只齐整划船,送蒋姑爷到建康,明早伺候。吩咐已毕,又备了盛席替蒋生饯行。翁婿二人饮到更阑,蒋青岩起身作别。袁太守又到内衙去封了一百二十两程仪、八色大礼,夫人也送出几疋尺头鞋袜来与蒋青岩,蒋生皆拜谢收了。袁太守道 :“舟中一切食物都已 备下,不必费心。”蒋青岩再三称谢。袁太守又叮嘱了许多言语,方才分手。
  次日绝早,那兵部书吏领了船家来见过蒋青岩,并又知照院子,蒋青岩当日起身上船。那船果然宽大齐整,船内的米菜食物堆了半舱,无所不备,竟像走长路的一般。蒋生看了暗笑道 :“这段姻亲是那里起的。”心中也甚觉难为那袁太守。饭 后开船,次日晚,便到建康。
  蒋生寻了一个洁净禅庵住下,少不得又去寻媒婆,说他要娶妾。这建康府是历代建都之地,风俗繁华,江山锦绣,佳人才子往往出在这里。那些媒婆闻得蒋公子要娶妾,都害了赚钱病,一传十,十传百,把蒋青岩的下处几乎踏平了,弄得蒋青岩终日不得空闲。今日相张家,明日看李家,竟是苏杨一样,没个中意的。蒋青岩十分焦躁。此时,正是下旬,连日甚是寒冷。
  这日,忽然彤云密布,一场大雪从午间落到半夜,竟有六七寸深,从来春雪没有这般大的。次日,蒋青岩偶然到后院看雪,听得隔篱有扫雪之声,隐隐如闻叹息,蒋青岩移步到篱边张看。只见一个女子生得玉容云鬓,皓齿娥眉,娇艳窈窕,体态轻柔,若与柔玉小姐同行,难分上下。只可怜这女子如此严寒,体无兼衣。泪痕满面,一双小脚儿立在雪中,手内拿了一把苕帚,战抖擞在那边扫雪。蒋青岩见了大惊道 :“世上既有 俺柔玉小姐,哪里还有这个人?怎生上天既生这般颜色,为甚又教她受这般苦楚?真是可怜可恨!但不知她是何人,家为甚忍心教她做这般苦事?便是婢妾,生得如此艳冶,也该另眼看待。”蒋青岩正在猜疑叹息之际,忽见那女子将苕帚停下,四顾凄然,口中细细滔滔,吟道:
  白雪红颜有夙因,红颜对雪更酸辛。
  怜伊本是空中物,抛落今同地上尘。
  蒋青岩听了大惊,那女子又吟道:
  纤纤十指雪同寒,扫尽阶除泪未干。
  薄命不如原上柳,春风无分暗摧残。
  蒋生听罢,十分惨然,又惊又羡道 :“这女子不但颜色过 人,亦且才情高俊,料不是人下之人,其中必有缘故。我若突然便去问她,她定含羞不说。待我也做一首诗问她,看她怎生答我。”蒋青岩便信口吟道:
  瞥见形容意已惊,忽闻悲咏更凄清。
  篱边有个知音客,好把伤心事说明。
  那女子听得,忙将脸儿掉转,向蒋青岩这边一张,见是一位超群出众的风流秀土,料必是个情种,或者他能救我也未可知。
  随即和韵一首,念道:
  伤心薄命事堪惊,何处知音听独清?
  多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