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名铜骨鬼使,抬出一座铁泰山压在秦桧背上,一个时辰,推开看看,只见一枚秦桧变成泥屑。行者又叫吹转,再勘问他。看册子:
诸将所向奏捷,而桧力主班师。九月,诏还诸路将军。
行者便问:“那诸将飞马还朝的呢,步还朝的呢?”判官禀:“爷,这个自然飞马回来的。”行者便叫变动判官立时把秦桧变作一匹花蛟马。数百恶鬼骑的骑,打的打。半个时辰,行者方叫吹转原身。又看册子后边云:
一日奉十二金牌,令岳飞班师。飞既归,所得州县,寻复失之。飞力请假兵柄。不许。兀术遗
桧书,桧以为然。以谏议大夫万俟卨与飞有怨,风卨劾飞;又谕张俊令劾王贵,诱王俊诬告张宪谋
还飞兵。桧遣使捕飞父子证张宪事。初命何铸鞫之,裳忽自裂,露出背上“尽忠报国”四字,深入肤理。既而阅实无左验,铸明其无辜。改命万俟卨。卨入台月余,狱遂上。于是飞以众证坐死,时年三十九。
行者便叫:“秦桧,岳将军的事如何?”说声未罢,只见阶下有一百个秦桧伏在地上,哀哀痛哭。行者便叫:“秦桧,你一个身子也够了。宋家那得一百个天下!”秦桧道:“爷爷,别的事还好,若说岳爷一件,犯鬼这里没有许多皮肉受刑;问来时,没有许多言语答应;一百个身子,犯鬼还嫌少哩。”行者便分付各衙门判官各人带一个秦桧去勘问用刑。登时九十九个秦丞相到处分散。只听得这边叫“岳爷的事,不干犯鬼”,那边叫“爷爷台下,饶犯鬼一板也是好的”。
行者心中快畅,便对案前判使道:“想是这件事情,原没处说起刑法的了?”曹判使不敢回言,只将手中册本呈上御览。行者展开一看,原来是各殿旧案卷。第一张案上写着:
本殿严,秦桧秉青蝇之性,构赤族之诛;岳爷存白雪之操,壮黄旗之烈。桧名“愚贼”,飞曰“精忠”。
行者道:“这些通是宽话,‘愚’字也说不倒秦桧。”第二张案:
本殿黎,秦桧构弥纶,《楚骚》悱恻。
行者道:“可笑!那秦贼的恶端说不尽,还有闲工夫去炼句。真所谓‘文章之士,难以决狱’。不消看完了。”便展第三张案:
本殿唐,吊岳将军诗:谁将“三字狱”,堕此万里城?北望真堪泪,南枝空自萦。国随身共尽,相与虏俱生。落日松风起,犹闻剑戟鸣。
行者道:“这个诗儿倒说得斩钉截铁。”便叫:“秦桧,唐爷的诗句上‘相与虏俱生’那五个字,也是‘五字狱’了,拿来配你这‘三字狱’,何如?我如今也不管你什么‘字狱’,也不用唐爷的‘五字狱’,自家有个‘一字狱’。”
判官禀:“爷,为何叫做‘一字狱’?”行者道:“剐!”登时着一百名蓬头鬼扛出火灶,铸起十二面金牌,帘外擂鼓一通,趱出无数青面獠牙鬼,拥住秦桧,先剐一个“鱼鳞样”,一片一片剐来,一齐投入火灶。鱼鳞剐毕,卨(xiè,音泄)——人名用字。劾(hé,音合)——审决讼案,揭发罪状。鞫(jū,音居)——审讯,查问。悱恻(fěicè,音匪测)——形容内心悲苦凄切。行者便叫正簿判官销第一张金牌。判官销罢,高声禀:“爷,召岳将军第一张金牌销。”擂鼓一通。左边跳出赤身恶使,各各持刀来剐秦桧,剐一个“冰纹样”。行者又叫正簿判官销了第二张金牌。判官如命,高声禀:“爷,召岳将军第二张金牌销。”擂鼓一通。东边又走出十名无目无口血面朱红鬼,也各持刀来剐,剐一个“雪花样”。判官销牌讫,高声禀:“爷,召岳将军第三张金牌销。”擂鼓一通。
忽然头门上又擂起鼓来,一个鱼衣小鬼捧着一大红帖儿呈上。行者扯开便看。帖上写着五个字:“宋将军飞拜。”曹判官见了,登时送上一册历代臣子案卷。行者又细览一遍,把岳飞事实切记在心头。
门上又击鼓,帘外吹起金笳,大吹大擂了半个时辰,一员将军走到面前。行者慌忙趋下正殿,侧着身子打一拱,道:“将军请。”到了阶上,又打一深拱。刚刚进得帘内,好行者,纳头便拜,口称:“岳师父,弟子一生有两个师父:第一个是祖师,第二个是唐僧。今日得见将军,是我第三个师父,凑成‘三教全身’。”岳将军谦谦不已。行者那里听他,一味是拜,便叫:“岳师父,弟子今日有一杯血酒替师父开怀。”岳将军道:“多谢徒弟,只恐我吃不下。”
行者当时密写一封书,叫:“送书的小鬼那里?”一班牛头虎角齐齐跪上,禀:“爷,有何分付?”行者道:“我要你们上天。”牛头禀:“爷,我一干沉沦恶鬼,那能够上天?”行者道:“只是你没个上天法儿,上天也不是难事。”把片纸头变作祥云,将书付与牛头。忽然想着:“前日天门紧闭,不知今日开也不开?”便叫:“牛头,你随着祥云而走,倘或天门闭上,你径说幽冥文书送到兜率宫中去的。”
行者打发牛头去了,又叫:“岳师父,弟子欢喜无限,替你续成个偈子。”岳将军道:“徒弟,我连年马上不曾看一句佛书,不曾说一句禅话,有何偈子可续?”行者道:“师父且听我续来:‘有君尽忠,为臣报国;个个天王,人人是佛。’”行者方才念罢,只见牛头鬼捧着回书,头上又顶一紫金葫芦,突然落在阶前。行者便问:“天门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