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面叫家仆把师父们经担扛入阁内。孙行者听了,扯出唐僧到堂外,悄耳低言说:“师父,徒弟疑这二人说话虚假,怎么盗贼劫他父子,还管他斋僧布施?就是恨他弟兄,岂有说出来使他知道?若是要害他,这荒凉地方四面无邻,最便快心。”八戒听了道:“师兄不要多疑,只问他有便斋,快摆出来吃罢。”沙僧道:“帅父,八戒也说的是。管他真话假话,好和歹借宿一宵去罢。”三藏听说,走进屋堂道:“二位先生美意,只是小僧们不当取扰。”冠梁道:“好说,好说。请也不至。”一面叫家仆备斋,一面叫把经担扛进屋来。家仆齐去扛那经担,被行者使了一个泰山压顶法术,那里扛的动,寇梁寇栋忙去用力一扛,乃向三藏道:“这经担因何这重?若放在屋外,恐被人扛去。须是开了经担,搬入堂内方好。”三藏道:“先生,我小徒们有人扛入,不消开动。”行者道:“经担非货物,人扛去没用;便是有用,也扛不得去。”寇梁道:“如何扛不得去?”行者道:“重的多哩,便是百人也扛不动。”寇梁心内生疑,叫家仆且摆斋来吃。家仆乃摆出斋食来,粗恶不堪。三藏们生疑,宁饿不食。八戒那里顾甚精粗,只是乱馕。寇蠹(dù,音杜)——指蛀虫。修豕(shǐ,音史)——指猪。梁见三藏不食,再三劝奉。孙行者道:“我等方才用饭未久,明早领罢。”寇梁只得叫家仆收去,乃向三藏问道:“今日恩师一路行来,见了些甚么光景?”三藏道:“佛地光景甚多,观看不尽。”寇梁道:“正是。小子们虽近佛地,只因自有本业,未曾听讲看诵经文。师父若肯开了柜担,借阅一两卷,也见佛门中道理。”三藏道:“经担包柜,封里甚固,难轻易开动。二位既不曾见,便也不消看罢。天地间道理总是一般。”寇梁道:“师父既不肯开经担,也不敢强。今日幸得此间相会,老师大唐人物,题咏极多,若有大作,见教一二,以开小子心中茅塞,也不枉了一世奇逢。”三藏道:“我出家人以念佛为主,吟诗作赋,正是二位先生之事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你何不就把今日所联之句,请教二位先生。”三藏推托不过,把诗句念出。寇家兄弟称赞不已。三藏请寇梁和韵,寇梁不辞,乃吟道:
“一阳来复早惊春,葭管灰飞节已新。
商贾不辞途路远,肯教关闭此闲身。”
三藏听了道:“妙作,妙作。正是小僧们为取经,客路不辞,道途寒冷,幸已回春,渐入阳和。再请令弟见教见教。”寇栋也不辞,乃吟道:
“黍谷阳回觉已春,八荒何物不更新。
莫嗟蜗角来何暮,待得龙门奋此身。”
三藏听了道:“更佳,更佳。益见二先生乘时奋志之义。”
行者见师父与寇氏弟兄吟诗答句,乃动了往日除妖灭怪的疑心,便叫道:“师父出家人,端正了念头,念静心澄,性宁神定。今与他咬文嚼字,动了真情,何日到得东土缴旨?”三藏点首会意称善,闭口垂目。两蠹鱼见孙大圣打断了话头,暗自想计,哀恳三藏,连声的叫道:“恩师,弟子们因前世孽深,今生受了无数的波渣,求大大发一个慈心,重将灵文妙典,开讲一二卷。弟子们志诚皈依,听了宝经,誓愿抛去书本,尊奉大乘,扫除情欲根,养真修性。等师父们见了唐皇,返西面佛,带了弟子们往极乐世界,超度迷尘。千载不敢忘恩。”三藏听了老蠹这般哄骗的言语,遂动了善念,叫声:“悟能徒弟,汝将第一种《涅盘》宝卷取出,宣讲五蕴皆空之意,以意会心之奥。”不料行者大叫道:“八戒不可妄动!”呆子听了师父吩咐,管甚么悟空之言,只是要去。沙僧从傍道:“师兄,寇家善人这般敬我三宝,聆听妙典,亦是善行的根基。况这里静阁之中,请师父讲究几卷,我们从未有闻,亦好先得其宗,未为不可。”行者忍耐,只得收了压经法。八戒满心欢喜,上前动手。
谁知灵虚子、到彼僧在暗中大惊,他两个奉了如来的敕旨,保护经文。
见行者不能阻当,八戒不知轻重,倘然亵污梵言,其罪不小。即忙抛下菩提数珠一伙,念动法语,将经柜一块生成。八戒心慌意乱,无从下手。行者明知佛力广大,心中暗喜不言。老蠹见事蹊跷,遂将机就计,跪在三藏面前,叫声道:“师父,前月小庄弟兄们游学出外,可笑小僮贪了口腹,同了匪人在这里宰牛屠犬。我们回来晓得了这件事情,着他打扫几次,想来尚未洁净。恩师的经典乃佛门中至宝,必定污秽触犯,不能开动。罪归弟子。幸有西首小轩极其清净,内供大士佛像,今将宝经移至佛座前,焚香谢愆,明日再请葭(jiā,音加)管句——葭,芦苇。古人烧苇膜成灰,置于律管中,放密室内,以占气候。某一节候到,某律管中葭灰即飞出,示该节候已到。亵(xiè,音泄)污梵(fàn,音饭)言——指轻慢;冒失。开宣。”三藏听了这蠹一派虚言,心中甚喜,道声:“妙极,妙极。”遂唤徒弟们将经担搬至轩中。三藏随经进得轩来,见佛像庄严,沉檀馥郁。倒身下拜,道声:“菩萨,弟子玄奘奉旨西行,一路蒙大施慈悲,大舍法力,救护得到灵山。见我佛如来,赐弟子宝经五千零四十八卷。今投宿寇家,因浊
眼不识污秽,致有亵犯。伏望洪慈赦宥。”默宣毕,立起身来唤徒弟出轩安宿,明日上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