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:“美人,你为何这等吓人?”行者道:“我却不知。但见榻边猢狲又走进来,我便觉昏昏沉沉,被道士一口法水,只见他立脚不定,径往西南去了。如今我甚清爽,饮酒去罢。”项羽便携了行者的手,走下高阁,径到花雨楼中坐定。但见凤灯摇秀,桂烛飞晖,众侍女们排班立定。酒方数巡,行者忽然起身,对项羽道:“大王,我要睡。”项羽慌忙叫:“苹香丫头,点灯。”两个又携了手,进入洞房,吃盏岕茶,并肩坐在榻上,行者当时暗想:“若是便去了,又不曾问得秦始皇消息;若是与他同入帐中,倘或动手动脚,那时依他好,不依他好?不如寻个脱身之法。”便对项羽说:“大王,我有句话一向要对你说,只为事体多端,见着你就忘记起了。妾身自随大王,指望生男长女,永为身后之计,谁想数年绝无影响。大王又恋妾一身,不肯广求妃嫔。今大王鬓雪飘扬,龙钟万状,妾虽不敏,窃恐大王生为孤独之人,死作无嗣之鬼。苹香这侍儿天姿翠动,烟眼撩人,吾几番将言语试他,倒也有些情趣,今晚叫他伏侍大王。”项王失色,道:“美人,想是你日间惊偏了心哩!为何极醋一个人,说出极不醋一句话?”行者陪笑道:“大王,我平日的不容你,为你自家身子;今日的容你,为你子孙。我的心是不偏,只要大王日后不心偏。”项王道:“美人,你便说一万遍,我也不敢要苹香。难道忘了五年前正月十五观灯夜,同生同死之誓,却来戏我?”行者见时势不能,又陪笑道:“大王,只怕大王抛我去了,难道我肯抛大王不成?只是目
下有一件事,又要干渎。”
孙行者不是真虞美人,虞美人亦不是真虞美人。虽曰以假虞美人,杀假虞美人可也。干渎(dú,音读)——冒犯。
第七回
秦楚之际四声鼓真假美人一镜中
项羽便问:“美人何事?”行者道:“我日间被那猴头惊损心血,求大王先进合欢绮帐,妾身暂在榻上闲坐一回,还要吃些清茶,等心中烦闷好了才上床。”项羽便抱住行者,道:“我岂有丢美人而独睡之理?一更不上床,情愿一更不睡;一夜不上床;情愿一夜不睡。”当时项羽又对行者道:“美人,我今晚多吃了几杯酒,五脏里头结成一个磈礧世界。等我当讲平话相伴,二当出气。”行者娇娇儿应道:“愿大王平怒,慢慢说来。”项王便慷慨悲愤,自陈其概;一只手儿扯着佩刀,把左脚儿斜立,便道:“美人,美人,
我罢了!项羽也是个男子,行年二十,不学书,不学剑,看见秦皇帝蒙瞳,便领着八千子弟,带着七十二范增,一心要做秦皇帝的替身。那时节有个羽衣方士,他晓得些天数;我几番叫个人儿去问他,他说秦命未绝。美人,你道秦命果然绝也不绝?后边我的威势猛了,志气盛了,造化小儿也做不得主了,秦不该绝,绝了;楚不该兴,兴了。俺一朝把血腥腥宋义的头颅儿挂起,众将官魂儿飞了,舌儿长了,两脚儿震了,那时我做项羽的好耍子也!章邯来战,俺便去战。这时节,秦兵的势还盛,马前跳出一员将士。吾便喝道:‘你叫什么名字!’那一员将士见了我这黑漫漫的脸子,听得我廓落落的声音,噗的一响,在银花马上翻在银花马下。那一员将,吾倒不杀他。歇歇儿,又有一个大将,闪闪儿的红旗上分明写着‘大秦将军黄章’。吾想秦到这个田地也不大了,忽然失声在战场上呵呵的笑。不想那员将军见俺的笑脸儿,他便骨头儿粉碎了,一把枪儿横着,半个身儿斜着,把一面令旗儿乱招着,青金锣儿敲着,只见一个金色将军看定自家的营中趱着。那时俺在秦营边,发起火性,便骂章邯:‘秦国的小将!你自家不敢出头,倒教三四尺乳孩儿拿着些柴头木片,到俺这里来祭刀头!’俺的宝刀头说与我:‘不要那些小厮们的血吃,要章邯血吃!’我便听了宝刀头的说话,放了那厮。美人,你道章邯怎么样?天色已暮了,章邯那厮径领着一万的精兵,也不开口,也不打话,提着一把开山玉柄斧,望俺的头上便劈。俺一身火热,宝刀口儿也喇喇的响了。左右有个人叫做高三楚,他平日有些志气。他说:‘章邯不可杀他,还好降他。我帐中少个烧火军士,便把这个职分赏了章邯罢。’俺那时又听了高三楚的说话,轻轻把刀梢儿一拨,斩了他坐下花蛟马,放他走了。那时节,章邯好怕也!”
行者低声缓气道:“大王,且吃口茶儿,慢慢再讲。”项羽方才歇得口,
只听得樵楼上冬冬响,已是二更了。项羽道:“美人,你要睡未?”行者道:“心中还是这等烦闷。”项羽道:“既是美人不睡,等俺再讲。次日平明,俺还在那虎头帐里呼呼的睡着,只听得南边百万人叫‘万岁,万岁’,北边百万人也叫‘万岁,万岁’,西边百万人也叫‘万岁’,东边百万人也叫‘万岁’。俺便翻个身儿,叫一贴身的军士问他:‘想是秦皇帝亲身领了兵来,与俺家对敌?他也是个天子,今日换件新甲?’美人,你便道那军士怎么样讲?那军士跪在俺帐边嗒嗒的说:‘大王差了,如今还要讲起“秦”字!八蒙瞳(tóng,音童)——蒙昧不明事理,也指愚昧的人。冬冬(dōng,音冬)——鼓的响声。面诸侯现在大王玉帐门前,口称“万岁”。’俺见他这等说,就急急儿梳了头戴盔,洗了足穿靴,也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