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醒。那灯火延在板壁之上,首先烧着周必大的宅子,一时间便延烧起来,刮刮杂杂,好生利害:夫火者,禀南方丙丁之精,木生于火,祸发必克,燧人以之利物,火德将此持权。神名回禄、祝融、宋无忌,部下有焱火使者、持火铃将军、捧火葫芦童子、骑火龙火马神官。天火非凡火不燎,始初逼逼剥剥,继则(火或)(火或)烘烘,骨都都烟迷宇宙,刮刺刺焰震乾坤,果然势如燎毛之轻,诚哉烈若红炉之铸,可想周郎赤壁,宛似项羽咸阳。
这一场火起,延烧数百家,周必大从睡梦里醒来,急急救得家眷人口;衣服家伙之类,烧得个罄尽。
那临安帅韩仲通明知这火从王家烧起,因王家舅爷有御史之尊,谁敢惹他?俗语道:“欺软怕硬,不敢捏石块,只去捏豆腐。”便拿住周必大并邻比五十余人,单单除出王家。诸人尽数在狱中,奏行三省官勘会。周必大在狱中问狱吏道:“失火延烧,据律该问什么罪?”狱吏道:“该问徒罪。”周必大道:“我将一身承当,以免五十邻比之罪,我还该何等罪?”狱吏道:“不过除籍为民耳。”周必大叹息道:“人果可救,我何惜一官?况舍我一顶纱帽,以救五十余人之罪,我亦情愿。那谣词上道‘财伤官磨’,数已前定矣,怎生逃避?”狱吏道:“你这官人甚是好笑,世上只有推罪犯在别人身上的,那里有自己去冒认罪犯的?如今世上那里还有你这等一个古君子?便是点了火把,也没处寻你这个人,怎生肯舍自己前程万里,捉生替死,与他人顶缸受罪。”说罢,大笑不止。周必大认定主意,不肯变更,直至勘会之时,他自己一力承当,只说家中起火,并不干邻比诸人之事。三省官都有出脱周必大之意,要坐在邻比诸人身上,因见周必大自己一力承当,三省官无可奈何,只得将文案申奏朝廷。倒下旨意,削了周必大官爵,释放五十余人出狱。那五十余人磕头礼拜,谢天谢地,只叫:“救命王菩萨,愿你福寿齐天,官居极品,位列三台,七子八婿。”周必大也付之不理。临安府诸人,也有道周必大是千古罕见之人,怎生肯舍了自己前程,救人性命?却不是佛菩萨转世,日后断然定有好处。也有道周必大是个呆鸟,怎生替人顶缸,做这样呆事?也有道周必大是个极奸诈之人,借此沽名邀誉。总之,人心不同有如其面,不可以一律而论。有诗为证:舍却乌纱救别人,旁人相见未为真。
救人一念无虚假,必大何曾问细民?
话说周必大救了五十余人之命,只因火起贴邻,烧得寸草俱无,周必大只领得骨肉数口而出;又因削了官爵,安身无地,将就在临安挨了五六个月,没及奈何,只得思量寄居于丈人王彦光之处。他夫人王氏也是个贤惠之人。大抵妇人家并无远大之识,只论目下。他夫人见丈夫冒认罪名,削去了官爵,也全不怨恨着丈夫,并无一言说丈夫做了这场呆事,反宽慰丈夫,遂同丈夫到父亲家居住去。
不说周必大同夫人要到王家去住,且说那王彦光住在广德,始初闻得女婿因救了邻比五十余人,冒认罪名削去了官爵,好生怨怅道:“半生辛苦,方才博得一个进士,怎生有这个呆子?世上的人,利则自受,害则推人,却比别人颠倒转来做了,岂不好笑杀人?好端端的一个官,正是前程万里,不知要做到什么地位方才休歇。就是他要休歇,我还兀自不肯休歇,不知自己何故自己作孽抛去了。明日清清冷冷,却带累我女儿受苦。世上只有要官做的人,再没有有官自去削的人,可不是从古来第一个痴子么?明日见这痴子时,好生奚落他一场。”那王彦光忿忿不已。不则一日,到于冬天,一日大雪,王彦光夜间得其一梦,梦见门前有许多黄巾力士在门前扫雪,王彦光问道:“怎生在我门前扫雪?”那些黄巾力士道:“明日丞相到此,扫雪奉迎。”说罢而醒。王彦光大惊异道:“不知明日有什么人来,来的便是宰相也。”次日午时,恰好是女儿女婿来到。王彦光暗暗的吃个惊道:“难道这丞相就是这个痴子不成,世上可有痴子做丞相之理?况且除籍为民。俗语道‘家无读书子,官从何处来?’难道可有天上掉下来的现成丞相?大抵不是他,或是别人亦未可知。”这日到晚,并无一人。王彦光暗暗的道:“今日并无一人,只得这个痴子。这个梦有些古怪,准准要应在周必大身上了。我本要奚落他一场,今既如此,不好奚落得,只得翻转脸来且奉承他一番,不要他明日做了丞相之时,笑我做苏秦的哥嫂。我如今不免做个三叔公,再作理会。”果然翻转脸来,欢容笑面,一味慰安,并无奚落之念,实有奉承之心。怎知王彦光的儿子王真通是个极势利的小人,见姐夫削了官爵,好生轻薄,又见父亲一味恭敬姐夫,便如眼中之钉一般,便道:“一个罢官之人,与庶民百姓一样,直恁地恭敬,却是为何?将我家的钱粮,去养着这个呆鸟做恁?”若是父亲与周必大酒食吃,他便在旁努嘴努舌,斜眼撇角,冷言冷语,指指搠搠的道:“可是奉承这位尊官哩。”正是:只有锦上添花,那曾雪中送炭。
话说王真通轻薄自不必说,那周必大在丈人家,转眼间已过了数个年头,那时已五十余岁,高宗诏下开博学弘词科。王彦光因梦中之事,勉强要周必大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