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又信和尚之言,把朱淑真的尸首清明前三日一把火烧化了。杭州风俗,小户人家每每火葬,投骨于西湖断桥之下。白骨累累,深为可恨。他那蠢父母不唯火葬了朱淑真的尸首,又并生平所做诗文也拿来火葬了,今所传者不过百分之一耳,岂不可惜!后来王唐佐为之立传,魏端礼为辑其诗词,名曰《断肠集》,刊布于世,人人脍炙,朱淑真之名方才惊天动地,人人叹息其薄命。至今杭州俗语道:“大瓦巷怨气冲天”者此也。有诗赞道:
女子风流节义亏,文章惊世亦何如!
苹蘩时序宁无预,诗酒情怀却有余。
愁对莺花春苑寂,苦吟风月夜窗虚。
丈夫莫羡多才思,宋女不闻曾读书。
第十七卷刘伯温荐贤平浙中
附戚将军水兵篇口角风来薄荷香,绿荫庭院醉斜阳。
向人只作狰狞势,不管黄昏鼠辈忙。
这一首诗是钱塘才子刘泰咏猫儿的诗。在下这一回书为何把个猫儿诗句说起?人家养个猫儿,专为捕捉耗鼠,若养了那偷懒猫儿,吃了家主鱼腥饭食,只是齁齁打睡煨灶,随那夜耗子成精作怪,翻天搅地,要这等的猫儿何用?所以岳爷爷道:“文臣不爱钱,武臣不惜死,天下太平矣。”这两句说得最妙,就如国家大俸大禄,高官厚爵,封其父母,荫其妻子,不过要他剪除祸难,扶持社稷,拨乱反正。若只一味安享君王爵禄,贪图富贵,荣身肥家,或是做了贪官污吏,坏了朝廷事体,害了天下百姓,一遇事变之来,便抱头鼠窜而逃,岂不负了朝廷一片养士之心?那陶真本子上道:“太平之时嫌官小,离乱之时怕出征。”这一种人不过是要骗这顶纱帽戴,及至纱帽上头之时,不过是要广其田而大其宅,多其金而满其银,标其姬而美其妾,借这一顶纱帽,只当做一番生意,有甚为国为民之心?他只说道“书中自有千钟粟,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有女颜如玉”,却不肯说道“书中自有太平策,书中自有擎天笔,书中自有安边术”,所以做官时不过是“害民贼”三字。若是一个白面书生,一毫兵机将略不知,没有赵充国、马伏波老将那般见识,自幼读了那些臭烂腐秽文章,并不知古今兴亡治乱之事,不学无术,胡做乱做,一遇祸患,便就惊得屁滚尿流,弃城而逃,或是思量伯喜渡江,甚为可恨。这样的人,朝廷要他何用?那“文人把笔安天下,武将挥戈定太平”这二句何在?所以刘泰做前边这首诗讥刺。然这首诗虽做得好,毕竟语意太露,绝无含蓄之意,不如刘潜夫一诗却做得妙:
古人养客乏车鱼,今尔何功客不如。
食有溪鱼眠有毯,忍教鼠啮案头书!
刘潜夫这首诗,比刘泰那首诗语意似觉含蓄。然亦有督责之意,未觉浑化,不如陆放翁一诗更做得妙:
裹盐迎得小狸奴,尽护山房万卷书。
惭愧家贫策勋薄,寒无毯坐食无鱼。
陆放翁这首诗,比刘潜夫那首诗更觉不同,他却替家主自己惭愧,厚施薄责,何等浑厚!然这首诗虽做得妙,怎如得开国元勋刘伯温先生一首诗道:碧眼乌圆食有余,仰看蝴蝶坐阶除。
春风漾漾吹花影,一任东风鼠化(上如下鸟)。
刘伯温先生这首诗,意思尤觉高妙,真有凤翔千仞之意,胸怀豁达,那世上的奸邪叛乱之人,不知不觉自然潜消默化,岂不是第一个王佐之才!他一生事业,只这一首猫儿诗便见他拨乱反正之妙,所以他在元朝见纪法不立、赏罚不明、用人不当、贪官污吏布满四方,知天下必乱。方国珍首先倡乱东南,他恐四方依样作反,便立意主于剿灭,断不肯为招抚苟安之计,道:“能杀贼之人方能招抚,不能杀贼之人未有能招抚者也。纵使要招抚,亦须狠杀他数十阵,使他畏威丧胆,方可招抚。若徒然招抚,反为贼人所笑,使彼有轻朝廷之心,抚亦不成。如宋朝宗泽、岳飞、韩世忠皆先能杀贼而后为招抚,不然,乱贼亦何所忌惮乎?”遂一意剿杀,方国珍畏之如虎。争奈元朝行省大臣,都是贪污不良之人,受了方国珍的金珠宝货,准与招安,反授方国珍兄弟官爵。那方国珍假受招安,仍旧作乱,据有温、台、庆元等路,渐渐养得势大,朝廷奈何他不得。后来各处白莲教盛行,红巾贼看了样,人人作反,兵戈四起,遂亡了天下。若是依刘伯温先生“剿灭”二字,那元朝天下华夷毕一,如铁桶一般牢固,怎生便得四分五裂!后刘伯温归了我洪武爷,言听计从,似石投水,遂成就了一统天下之业,岂不是擎天的碧玉柱、架海的紫金梁!只是一个见识高妙,拿定主意,随你千奇百怪,再跳不出他的圈子,所以为第一个开国功臣,真真是大有手段之人。那时还有魏国公徐达,他是关爷爷转世,生得长身、高颧、赤色,相貌与关真君一样。常遇春是尉迟公转世,后来遂封为鄂国公。沐英是岳爷爷转世,所以相貌与岳少保一毫无二。又有李文忠为文武全才。邓愈、汤和、傅友德等,一时云龙风虎之臣、鹰扬罴貔之将,都是上天星宿,一群天神下降,所以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,攻城略地,如风卷残云,辅佐我洪武爷这位圣人,不数年间,成就了大明一统之业。虽然如此,识异人于西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