贞三人商量道:“他们这一行人,要吃不怕死,论年不论月的。哪有这些闲工夫去与他们缠帐,不如将机就计,要他包完了这罪赎,也就罢了。”何旺心里也只要脱了保家干系,便撺掇道:“如此做法,我们又省了闲钱,又早完事。料想不能全胜他们的。”便去两边说合。王小二装模作样,倒不肯,要当官对理。城上吏书做圈做套,纳了罪赎,递了和息,完了这事。不在话下。
且说进忠讼事虽完了,原自轩轩昂昂做过的人,一时落泊了,衙门进不得,京师住不得,左思右想,难以度日,到前门去祈问关圣灵签。
第一祈终身是七十二签:
河梁道路有高低,可叹长途日已西。
纵有荣华好时节,直须狐兔换金鸡。
却说关爷签这样灵验,后来句句都应了。魏进忠是河间府人,受了许多颠沛跌泊,直待五十三岁,是万历四十八年,岁次庚申,泰昌皇帝十月里升天,就是天启皇帝登极了,进忠得时起来。天启元年是辛酉,正应着“直须狐兔换金鸡”。
第二祈在京守旧,是三十七签:
焚香来告复何辞,善恶分明汝自知。
屏却昧公心里事,出门无碍是通时。
这签是关爷明明教他做个好人。看那圣解曰:“作善降样,作恶降殃。何必祷神,当自揣量。公心莫昧,勉为善良。前程远大,可保安康。”
第三祈出京做事,是九十七签:
五十功名心已乖,哪知富贵逼人来。
更行好事存方便,寿比嵩山位鼎台。
说那魏进忠在大内,伏侍天启爷爷,正是五十岁,富贵根基来了。后来若是省得这一签,便保全了自己的长命富贵了。
进忠原不识字的,听着道士详签说道:“第一签,祈终身,眼下不济,后运大好,应在申、酉、戌年。第二签,守在京中不见得好。看这出门无碍是通时,还该外路走走。第三签出京做事,看第二旬‘富贵逼人来’,有些财气。”进忠重复叩头,暗祝道:“此去望关圣护佑,吉祥如意。”一路走回下处,低头想着无计可施,肚里又饿,身上又单。缠袋内只有三钱来银子,便去买了一副鼓板,又用那破伞紫竹柄做了管箫儿。也不通那李贞、刘嵎、何旺晓得,次日竟出了北京城去了。随路逢着村镇上茶坊、酒馆、典当铺、绸缎铺、香赌铺、故衣铺,走上衡头,或吹或唱,过路的人都站住了听着,倒也混得有两分儿。便游到涿州去了,借道士房内拉脚小破屋半间住着。日里出去扬花混些酒食吃了,夜里回来也不张灯烛,也不动火烟,铺下些乱草和衣儿睡了。遇着雨天就挨到各道士房去混饭吃,个个厌恶不睬他。只有一个小道童,叫做玄朗,要他教曲儿,常时藏些糕饼与他吃。正是:
饶君走尽天涯路,运不通时到处难。
毕竟不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第六回 患疡觅死
话说魏进忠流落到源州,终日衣各坊店里鬼混,不想到嫖时传染了些毒气,发出时疮来,甚是厉害,秽气熏人。且又夏天了,泰山上也没人来进香,酒馆内也没人来吃酒,进忠便无处扬花讨钱了。如何过日子。人又怕他臭气,都不容他近身。那道士也赶他出去。只得在山门里金刚脚下存身。望着还愿的来,讨些酒饭吃。暂时一顿饱了,倒有几日饿。一刻也难过,便想着有妻有子在家,且皮着脸,回去看怎么。于是离了涿州五六里地面,低着头忍着疼,望前逐步儿挨,巴不能到家见着妻子面。看看日色将晚,且寻个宿处,明日再走。向四下里一望,只见一个卖夏布的客人,装了些货在车儿上,自己骑着驴儿来。进忠便站在一边,让他过去,远远看那客人。那客人也看着进忠。两人面善,有些疑惑。
看官们你说是怎的,骑驴的什么人?原来是进忠的族中人。向时是极微贱的,雇佣在人家做工的,因是他学好,积少成多,有些本钱,在外为商,身发财发,长得胖大了。穿了一件好衣服,因此就不认得了。是时进忠饥寒困苦中,穿了一件破衣,戴着一个破帽,饿得面黄饥瘦,因此也不认得了。两下里你看我看,都不喷声。进忠暗疑道:“此是某人,为何恁般胖大,冒然地叫他一声看如何。”便叫道:“老叔,可认得小侄儿?”那人在牲回上,吃了一惊,瞪着两眼,看那进忠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进忠道:“俺是小侄进忠。”那人就在腰里拔出跨刀来,指着进忠道:“阿呀!你是鬼,如何来迷咱家!”进忠道:“小侄是个人,怎么说是鬼?俺日里有影,口里有声,衣衫有缝,鞋祙有底,哪里是鬼。”那人说道:“你妻子说你死在城上了,家中难以度日,先把你儿子大狗过继与人了。”这大狗就是魏良卿,他是丙戌生的,后来封宁国公。“你妻子又过了两个多月,便自已转嫁了一个江西卖磁器的客人去了。”进忠听说,便跳脚捶胸,气倒在地上。那人竟打着驴儿,推着车子去了。
一会儿进忠才自己一个爬将起来,对天大哭道:“俺今日无家可归了!”且转到涿州泰山神祠里,多少讨些吃,保住这狗命再处。忍着疮疼,重新回到山门里来。
次日正遇着小道士玄朗值日殿上,私自拿些面饭与他吃,捻得些香钱,也给了他。进忠胡乱过了两日,到别个道士管殿,水也没有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