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了前日的酒钱,兑绝了银子,各自别去。
次早各洁诚执信香来,李贞托进忠早已备下三牲祭礼:酒、果、纸锭、香、烛等物。齐到关帝庙中,一排跪在神前,拈香叩头过,三人各通姓名,立誓道:“三人愿为生灭之交,荣枯得失,事同一人,永无二心。如有违背者,明神殛之。”就在供桌上写了盟约,各执一纸,裂鸡歃血。八拜已罢,携着福物,原到寓所,畅欢极其尽欢,订期起程。正是:
相逢不饮空归去,洞口桃花也笑人。
三人一齐进京,毕竞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第二回 京都充役
且说魏进忠心里自忖道:他两个是有钱的主儿,进京时,相识又多多的。俺只是一双空手,日后倘然怠慢我起来,身在异乡,那时进不得退不得,教我如何处置。俺如今只说去不得,若是他们毕竟要我陪去,就好人头了。须要断定,久后扶持我便好。今口说得破,省得后边有闲话。便对两人说道:“两位老哥进京做事,小弟却去不得。”李贞道:“三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如何说去不得?”进忠道:“小弟一则手里乏钱,二则在京没些事,日常动用,虽蒙两位见许,哪里周全得许多。咱也自觉得脸上没趣。”两人道:“魏大哥如何说这话?我们在神前立过誓的,‘患难相扶持,苦乐共相守’,哪敢相忘这句话儿?且进京去,甘苦同受,自然安顿你的。”进忠道:“既承两位老哥分付了,小弟只管相陪去便是,料必不使小弟落莫了。”
三人收拾行李包裹,雇了三头骡子,即便离了涿州,一径望北京城来,但过村坊镇店,买些酒肉面饭吃。不甚辛苦,也不熬淡。进忠沿途小心谨慎。李贞、刘嵎甚是喜欢。行到武清地面,日色衔山,投宿旅店。三人下了牲口,卸了行李,安顿客房。赶脚人自去喂着骡子。店家孩子端着盆水进来。进忠、李贞、刘嵎都洗了脸,扑掉了身上尘土。李贞、刘嵎在堂屋里坐下,进忠自己一个走将出来,到门首问店主人:“咱们路上辛苦了,要些好酒吃,不知这里可有吗?”店主人道:“这镇上哪讨得好洒,须要进城去。有好易酒、豆酒、细花烧酒、苏州三白酒、金华老酒、徽州白酒。”进忠道:“这里到城里去有几多路程?”店主人道:“不远,止有二三里。客官们要吃什么样酒,待俺家孩子们去买来便是。”进忠暗想道:“我如今正要他两人提拔,一路都用着他的,吃着他的,进京又要靠着他的,趁今日冷淡时,做一个小东道点景儿。”便从腰边缠袋里,取出一块银子,有二钱来重,递与店主人,悄地里教孩子去买些好酒,宰了一只鸡,切下一大盘牛脯,整备了端进客房里来。李贞、刘嵎见了口里不说,心里怪道:“太费事了。”进忠是个乖巧人,见貌辨色的主儿,便道:“小弟多亏了两位老哥挈带。这杯薄酒,聊表我这点心。两位老哥,宽怀请三杯。”两人道:“我们原说过不要费你一毫的,怎么又是这等费事起来,反教我们不安了。今后再不要挂念,才见得仗义的弟兄。”进忠道:“实不敢相瞒,小弟也只好这一次奉敬了。”三人尽兴畅欢。
隔壁客房里也在那里吃酒,弹动三弦子,唱起《山坡羊》:
风儿疏喇喇吹动,雨儿浙零零风送。雨儿凄楚风儿横,绣幕中灯儿一点红。
    灯儿照破人儿梦,梦绕巫山若个峰。朦胧徘徊两意浓,匆匆欢娱一霎空。
你说这个客人是什么人?是管皇城的何内相的家人,叫做何旺。差他到保定去公干回来的,也是个好玩耍、极风月的,随身带着吹弹的物件儿走。魏进忠听得,便技庠起来了,心里道:我的本领高似他几分,这里不卖弄,哪里去卖弄啊。便走出房去,向那店主人借提琴投管,也弹唱起来,引动各房的客人,又许多掌鞭的,及那外边邻舍的人,齐齐都来听着。都喝采道好。那何旺便掇起心头火一盆,一则倚内相的势,二则乘了些酒兴,三则本京人惯要藐视外路人的,大叫道:“扫我的兴!”就大发作起宗。摩拳擦掌,寻闹厮打。那魏进忠原是个无赖,平常要生事,不肯让人的,便要交锋对敌,只因看的人多,都来劝解,两边不得着身。北方人最是鲠直的,都道:“何管家不是,明明是欺侮魏官儿。”进忠是个大奸大诈的人。看见众人这等抱不平,自家能再不开口,只说“自有列位这等公道话儿,咱何消辩得”。那何旺听见众人这话,十分威势,早已倒了七八分。
李贞、刘嵎二人心里想道:“我们正要进京相交人的,岂可恶识了他。”上前对着何旺拜个揖道:“老管家,不要着恼。这是大家在客边取乐,歇过一夜,明早各自从东从西去了,有什么争不明的田地,撑不开的船头。待我们筛一壶酒来,同老管家坐一坐。咱也胡诌一只曲儿,与老管家听着何如?”双手扯这何旺到自己客房里坐着,撇过了残肴,重新去买办好一桌饭来,满满斟杯酒儿,送与何旺道:“老管家宽怀,请一杯。”这何旺倒觉满面羞渐,就下个大礼,请罪道:“列位爷这样高品,小的有眼不识泰山,望乞宽恕。”这个何旺也是个直汉。店主人也来混做一堆,饮酒唱曲,你唱我奉酒,我唱你奉酒,欢天喜地倒做了个好相识。
直吃到半夜一齐都醉了,次早都爬不起来,直睡到晌午,还是中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