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来取,望见妻子手捧一碗黄饭,在那里吃,见他来,忙将碗向锅底下一藏。有量看在眼里,只作不知,心内想道:“他吃得是什么东西?见我来就藏起,难道这等艰难,家中有米不成!料来不过是?子饭,这些东西是你辛苦上挣来的,原该你多受用些,你吃些罢了,何必瞒藏。”又转一念道:“他素常不是这样人,怎今日做些形状,全不像他做的事。”一头取水,一头心上不快,不觉失手将个水壶跌于地下打的粉碎。有量连声叫道:“可惜,可惜!”海氏看见,恐丈夫烦恼,直来劝道:“物数当然,何必介意,我梳盒中有个油碟儿,倒也雅致,堪为水池,你拿去盛水,我另寻个粗碟儿用罢。”有量正欲设法他进去,便乘机答道:“正好你去拿来与我擦洗干净。”海氏遂欣然去取。有量待妻转身,就急急往锅底取出那碗饭来一看,原来是一碗湿糠,好不伤心可怜,不觉失声大哭。海氏拿着碟子正走,忽听得丈夫哭声,急忙跑来,见丈夫识破,反吓得没做理会。有量见妻子一发疼痛伤心,向前搂抱痛哭,海氏亦放声哭泣。有量哭道:“我一向睡在鼓里,若非今日看见,怎知你这般苦楚。”因又取起糠来一看,泪如涌泉道:“你看这样东西,怎么下得喉咙,好痛心也。”说罢,又哭。海氏含泪苦劝方止。自此每食有量决要妻子同吃,再不肯相离。
  看看日窘一日,甚至两日不能一餐,海氏与丈夫算计道:“只此苦挨不是长法,若再束手,两人必然饿死。我有一堂叔,在松江府为守备,还有一侄海水潮,在江阴为营兵,不知那一路近些,同你去投奔他,再作区处。”有量道:“毕竟是守备来路大些,莫管远近,还是到松江去罢。”二人计议已定,将住房权典出数金做盘费,夫妇二人一同登舟,一路无辞。
  及到松江,谁知海守备已调官别省,二人进退两难,好不烦恼。海氏道:“不得了,加船家些银子,再往江阴去罢。”有量点首,即日开船,不数日又到江阴。有量入城访问,果然一问就着。夫妇二人同至海永潮家中,只见四璧萧然,亦甚寒冷。永潮情意甚好,只是手底空乏,不能周济,每每竭力支撑,仅仅只够完一日食用,到后来连一日食用也还忙不来。海氏夫妻见如此光景,自不过意,那里还坐得住,只得告辞回去。永潮意欲再留他住几天,又因自己艰难,力不能敷,遂向朋友处借了数金赠他道:“本欲扳留姑娘、姑夫住住,只因家中凉薄,恐反见慢,转又得罪,些须菲意,权奉为路资,容另日再来相迎,一并为情罢。”二人收讫,再三致谢而别。
  行至常州,舟人因本处封船,死不肯去。二人没法,只得登岸换舟,那里有半只船影?寻上一日,才寻得一只,瓢大的破船,开口要八两松纹,方才肯去,把有量吓得缩颈伸舌而回。与海氏商议道:“目今船价甚贵,那有许多银子雇船,况徐州米珠薪贵之时,你我纵然到家,也难过活。且喜此处米粮柴草还贱,不若在此权住两月,再图计不迟。”夫妻二人左右商量,再没法处,遂赁一间小小茅屋住下。正是:  
  在家千日好,出外一时难。
  海氏见房屋浅小不能藏身,又恐出头露面,招惹是非,每日只是闭门而坐,深为敛藏。然开门闭户,拿长接短,怎么掩藏得许多。一日,有量从外回来,海氏正开门放丈夫进内,只见一个人贼头鼠脑的站在对门,把一双眼一直望着门里。海氏看见有人,慌忙将门掩上。转身忽见丈夫面有醉容,笑问道:“恭喜今日小狗儿跌在毛缸里,开开尿运,你在那里吃酒来?酒钱出在何处?”有量喜得一声笑,手舞足蹈,说出这个缘故来。有分教:
  只因一席酒,做了离恨杯。
  不知有何吉凶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





第十四回 奸谋鬼赔钱折贴


  人妇缘何欲强求,资财费尽又蒙羞。
  话头空与流传笑,反替深闺添算筹。
  话说有量吃得醉醺醺回来,海氏问是那里吃得酒,有量嘻嘻的笑道:“说也好笑。今早无事,偶在街上闲踱,遇着一个姓杨的,虽是酒家出身,为人甚是和气。说谈一会,就邀我去吃杯酒。我再三不肯,他道与我是邻居,一向少情,今日幸会,正好做个相与。我见他美情难却,故此领他一杯见意。不想他只不动手,就整整吃这一日。席间谈吐,又蒙他许多好意思,真是有义气,有肝胆的好人。我不意在此间遇着一个知己,你道奇也不奇?”海氏道:“一面不相识的人,怎便将酒请你,恐其中必有甚缘故呢,你也不该造次扰他。”有量道:『你太多心了。我看他做人忠厚,一见如故,决是个好人。他又不贪图我财,不奉承我势,有甚缘故不当人子,莫要屈杀人心。但是我白白吃他,又复不起一个席,好生有愧。”海氏听说,也不在心上,夫妻二人,欢天喜地说说笑笑,不在话下。
  看官你道那请他吃酒的是谁?原来这姓杨的排行第二,是个酒家奴。走堂第一,量酒无双,为人心地不端,奸诡异常。每到冬春间,便临河开个酒店,延结漕船上这些运卒。偶然一日,窥见海氏,生得花枝一般的娇媚,魂迷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