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子文欠了他朋友一笔赌帐,这朋友非常厉害,立等着要拿去。子文腰无半文,便想和金慕暾相商。到了鼎升栈,谁知金慕暾一早出门去了,就剩一个家人在房门口打盹。黄子文唤醒了他,问他主人的踪迹,家人答称不知道。黄子文甚是怅怅。家人见他与少爷相好,又时常来的,不得不款待款待他,当下拿了把茶壶,出房泡茶去了。黄子文立起身来闲踱,看见床上丢下一件雪青纺绸夹袄,黄子文将它提起,瞥见夹袄袋里,袋着一卷东西,抽出来一看,原来是一个红签信封,内套着一卷钞票。黄子文又惊又喜,悄悄的把那卷钞票藏在自己身上,又将夹袄丢在原处,慌忙走到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,装作不曾离开半步的样子。家人泡茶回来,黄子文喝了,还留下一张字,写着“过访不值,甚为怅怅”的那些话,这才扬长走了。后来金慕暾不见了钞票,自然要寻,又想着自己不加检点,将钞票随便放在衣裳袋里,脱下来又忘了,信手一撩,如今不见了也不能责问家人,也不能责问栈使,只索罢了。
  黄子文得了这意外之财,虽是来路不正,却也不无小补。
  及至取出逐张检点,有到二百十五块洋钱。黄子文喜出望外,心里想如何缴消它呢?便撇了金慕暾,与王开化、李平等、沈自由那些人混在一起。金慕暾见他骤然与自己冷落,疑心有什么事开罪于他,叫家人请了他两回他不来,只得由他;过了几天,收拾收拾回广东原籍而去。这里黄子文可是花天酒地,征逐起来了;看中了清和坊一个倌人,叫做花最红的,接连叫了几回局,又吃了一个双台。李平等、王开化、沈自由那些人,虽是家无担石,等到手里有了钱,却是视如泥土。黄子文更不消说了,况且他这洋钱是侥幸得来的,不上半月,便已烟消雾灭了。幸亏五行有救,他有一个至交朋友,姓田名雁门,是广州一个大富翁,家里总有几百万银子。小时读过几句书,于文理上也还了了,到了中年之后,堕了这维新的魔障,便维新起来。
  先在农乡开了个阅报社,又造了座藏书楼,挂起维新的招牌;再请人做了些论说诗词之类,赘上自己的名字,寄到日本“新民业报社”“新小说社”里,请他们刻在报上,好叫人知道他的名字。久而久之,声气广通,在维新党界限上,也算一个莫大人物了。黄子文出洋的时候,路过广州,慕名去访。二人见面之下,甚为要好,便学外国人换贴的法子,他送了黄子文一张照片,黄子文送了他一张照片,算是再要好没有的了。此番因为上海后马路一爿茶栈是他本钱,挡手先生亏了客帐,他得着了这个电报,便以查店为名,带了几万银子,坐了火轮船来到上海,就住在那爿茶栈里。听见人说黄子文来了,便派了四面打听,有天打听着了,便叫人拿了张片子去寻他。
  黄子文这两天正在“床头黄金尽,壮士无颜色”的时候,坐在朋友家中叹气。忽然听见有田雁门寻他的信息,便如天上掉下宝贝来的一般,赶忙跟了来人,来到茶栈里。田雁门一见,便道:“黄大哥,你可想煞我也!我听见有人说你在日本卒业回来了,到了此地。我天天派人去找,几乎把个上海滩翻了过来,也没有瞧见你的影儿。你到底住在什么地方?在那里做些什么事体?”黄子文道:“不瞒兄弟说,我自回国之后,原想去运动政府,做一番事业,以尽我们同胞的一点义务。谁知到了上海,你也来请去当教习,他也来请去当翻译。你想这些事我肯干的吗?他们却拉住了我,抵死不放。我一想:也罢,上海是个通商大口岸,趁此调查调查一切情形,倒也不为无益,因此耽搁下来的。”田雁门便把自己到此查店的事告诉了他,便道:“我们别久了,须得痛痛快快的叙几天才好。”一面喊了声:“来啊!”进来一个漂亮管家,垂手而立。田雁门道:“你去把黄老爷的行李搬了来。”管家答应了一个“是!”黄子文要过笔,写了一张条子给他的朋友,前面说要搬到后马路茶栈里的缘故,后面写了两三句“叨扰多谢”道谢的话头,又注明了住址。一会儿车声隆隆,早把黄子文的一个不满一尺阔不满三尺长的一卷铺盖,一个脱襻的皮包送了上来,黄子文看过无话。田雁门便叫在对过厢房里排下床铺,预备黄老爷歇宿。
  安排妥当,二人便一同出门闲逛。黄子文知道田雁门是个大富翁,心里想沾他一片大光,便向田雁门开口道:“现在我们中国贫弱到这步田地,由于政治不能改良,教育不能改良,法律不能改良。其所以不能改良之故,一言以蔽之曰:无法以开通之。这开通有什么法子呢?除掉看新书阅新报,再没有第二把钥匙了。愚兄打算纠合几个同志,开上一爿书局,书局里面开上一爿报馆。书也有了,报也有了,所费有限,而获益之处,就非浅鲜了。老弟,你是个维新魁杰,必明白这层道理。”
  田雁门接着说道:“黄大哥,你的主意真好!我兄弟为国民公益上起见,哪有不赞成的呢?”黄子文欢喜到十二分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十六回 开书局志士巧赚人
  得电报富翁归视妾
  却说田雁门听见黄子文说要开办书局,黄子文又是他向来信服之人,因此满口答应,便道:“黄大哥热诚爱国,可钦可敬!现在又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