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这桐重桐大人,原是镶黄旗人氏,出身笔贴式。
  识字无多,从小在内务府当差,熬了二十年来资格,才爬到内务府员外郎。他的令郎桐益吾,是个翻译举人。爷儿两个,在北京城里什么事都干。有人送他父子两徽号:桐重叫做“老不要脸桐”,桐益吾叫做“小不要脸桐”。他们一党还有俩,叫做’混帐宝”、“倒乱平”,京城里外,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
  当初穷得淌尿,连半个大钱都没有,天天在街上说大话诓嘴吃。
  有天,老桐到大栅栏一座茶铺里去喝茶,拣了一张桌子坐下。叫伙计泡一壶开水来,在腰里掏了半天,掏出几片叶子来,让它浮在水面。伙计说:“你老怕这茶不浓吧?”他说:“你真没有见过世面!这是真正武彝叶子,一片要换一两多银子呢。
  我喝过了,还要把它捞起来,用丝绵揩干了带回去,还好请十几回客呢。”旁边人瞧了瞧,看见就是寻常喝的香片,便问他道:“这位朋友,你这茶是真正武彝叶子,何以见得呢?”他把茶壶一掀,道:“迟了,迟了!你要早问我,我就把稀稀罕儿给你看看,现在可不成了!”旁边人问:“怎样的稀稀罕呢?
  ”他道:“这叶刚下壶,把壶盖儿一普。闷了一刻钟时候,把盖一掀,就飞起一朵云来,云头还现出一只大仙鹤。”旁边人听他捣鬼,便嘻开嘴笑了笑,走过去了。等到喝完了一壶开水,他站起身来要走,计说:“你老走了,一文开水钱现给了吧。”
  他说:“好糊涂小子!你大爷这叶子,就值个十多两银子。你把它捞出来,将来碰着了行家,还可以卖好价钱哩!”伙计说:“你老,我不愿意发这个财,你把一文钱给了我吧。”他说:“你大爷身上带惯银子、票子,谁还带一文钱呢?记在帐上,明儿给你就是了。”说罢,扬长而去。伙计只好白瞪着两只眼,说:“北京城里哪里来这种不要脸的东西!还充大爷。大爷是几文钱一斤!”引得一茶铺人无不哈哈大笑。
  还有天,小桐提了个百灵鸟,走到大街上,看见前面来了个戴夹纱帽子玳瑁眼镜的老头子,一步一步踱将过来。小桐暗想:“这是糟豆腐,好讹他一讹了!”故意迎了上来,用力一碰,那人叫声“嗳啾,便跌倒在地下了。小桐也趁势望地下一坐,顺手把雀笼一掼,雀笼本来是旧的,经这一掼,雀笼登时散了满地,百灵展开翅膀,腾的一声飞了去了。小桐回身把那老头子劈胸一把,说:“你赔我的百灵!”老头子正跌得天昏地暗,又有人将他劈胸一把,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。旁边便有小桐的党羽先把老头子架起来了,颠倒问道:“你这糟豆腐,你走道怎么走到人身上去了?”小桐在地下直着嗓子嚷道:“诸位,别把他放走了。他得赔我的百灵哪!”便有个做好人的,走过来把小桐架起来了,说:“你们二位有什么话到茶铺子里去讲,别躺在地下,回来给车压死了,倒要连累街坊吃人命官司哩!”一面说,一面把两人簇拥到一家茶铺子里。
  先问老头子,老头子道:“我好好的边儿上走,他把我一碰,碰倒在地,跌得我周身生疼,我正要找他呢。”又问小桐,小桐提着他那条卖估衣的嗓子,说道:“他倒说干净话儿!我提着雀笼,也在边儿上走,这老王八一晃一晃的碰到我身上来,把我雀笼碰在地下,成了两半个。这雀笼呢,原不打紧,倒是我那个百灵是个无价之宝,什么都会叫,猫叫、狗叫、马叫、驴叫,还有笙箫鼓笛,件件齐全。这两天又学会了外国山歌。
  你们想想,可爱不可爱?这一下可跑了,不是去了我的命吗?”
  他说得出便做得出,登时号啕大哭起来。那老头子急得目瞪口呆,计无所出。
  小桐一头哭,一头还嚷道:“谁把他放走了,咱们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!”等他哭完了,又是劈胸一把,说:“咱们上刑部衙门去!”那老头子吓得身体如筛糠一般,便央求众人道:“众位朋友,给我撕扌罗撕扌罗,我定不忘你们的大恩大德!”
  众人又劝小桐道:“你刚说要他赔,他现在肯赔了。你到底要多少呢?”小桐把指头一伸道:“一百两。”老头子道:“岂有此理!一个百灵值到这个价,你简直是讹我了!”小桐啐了他一脸唾味道:“我把你这王八羔子!你就是赔了我一百两,我还不愿意呢。走,咱们上刑部衙门!”老头子央求众人道:“诸位大哥,你们公公道道,替我酌量个价钱吧。”众人道:“一百两呢太多,八十两是不能少的了。”老头子初还不肯,众人做好做歹的,逼他出了六十两银子,说明白跟他回寓去拿,这里众人才一哄而散。
  小桐拿到了六十两银子,回到家中,刚才在外面飞掉的那只百灵,好好的在那里啄小米了吃了。原来他是养家的,常常借此讹人的。正是: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四回 摆架子空添一夜忙
  闹标劲浪掷万金产
  上回书说小不要脸桐讹人的那些故事,这回再说他父亲老不要脸桐。原来老不要脸桐,起初家道极贫,住在烂面胡同。
  家里穷的淌尿,他还要满口大话,架弄他的身分。他住的宅子,倒是他祖上留下来的,到他手里,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