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汪老二道:“何消说得!”一面汪老二上楼去换衣服,一面尹仁叫小子喊赶车的套车,伺候汪二爷出去,自己便扬长走了。
  汪老二换过一身时新衣服,拿镜子照了又照,方才停当。
  出得尹家门,坐上车,赶车的问:“二爷上哪里?”汪老二道:“韩家潭。”赶车的知道他去逛相公窑子,不是喝酒就是吃饭,又有车钱到手了,便格外起劲,鞭子一洒,那施车的牲口如飞而去。不多一会,到了韩家潭,找着了安华堂的条子,下了车。
  车夫用手去敲门,那门呀的一声开了,走出一个跟兔,问:“爷是哪里来的?”汪老二说了一遍。跟兔说:“请里面屋子里坐。”
  汪老二进了大门之后,细细的看了一遍。只见进了大门之后,便是一个院子。院子里编着两个青篱,篱内尚有些残菊。
  有一株天竹累累结子,就如珊瑚豆一般鲜红可爱。一株腊梅树开满了花,香气一阵阵钻进鼻孔里来。上了台阶,跟兔在外面说了声:“有客!”里面有人便把帘子打起来。汪老二一看,原来是一排三间,两明一暗,两边都有套房。正中那间屋子里摆了一张炕床,炕床上一只天然几,供着瓶炉三事。两边八把红木椅子,四个红木茶几。汪老二站定了,跟兔说:“请老爷书房里坐。”便掀起一个白绫淡水墨的门帘。
  到了里边,汪老二随意在一把楠木眉公椅上坐下,四面一看:身后摆着博古橱,橱里摆着各式古董,什么铜器、玉器、磁器,红红绿绿煞是好看。壁上挂着泥金笺对,写的龙蛇夭矫,再看下款是溥华。汪老二知道这溥华是现在军机大臣。又是四条泥金条幅,写的很娟秀的小楷,都是什么居士、什么主人,底下图章也有乙未榜眼的,也有辛巳传胪的,还有一位,底下图章是南斋供奉,便知这些都是翰林院里的老先生。跟兔早把紫檀茶盘托了茶来,是净白的官窑。汪老二揭开盖,碧绿的茶叶,汪老二是杭州人,知道是大叶龙井,很难得的。细细的品了一回,又问:“这水是什么水?”跟兔说:“这是玉泉的泉水。”汪老二点头赞叹。
  忽然门帘一启,一个美少年走了进来。头上拉虎貂帽,身上全鹿皮做的坎肩儿,下面是驼色库缎白狐袍,脚上登着漳绒靴子,原来就是顺林儿。顺林儿对着汪老二把腿略弯了弯,算是请安了,汪老二已是喜形于色。顺林儿又奉承了他几句,汪老二更是心花怒放。随即叫拿红纸片,跟兔答应着送上一叠红纸片。汪老二走到书案边一张树根独座上坐好了,顺林儿便来磨墨。汪老二连忙止住他道:“你别脏了手。”顺林儿笑道:“不妨事的。”汪老二写了几个客:什么西单牌楼张兆璜张老爷,南横街李继善李老爷,烂面胡同周绳武周老爷,还有浙江会馆两个同乡,一个姓王,叫做王霸丹,一个姓胡,叫做胡丽井。汪老二写毕,叫跟兔的拿出去,速速打发分头去请。正在忙乱的时刻,门帘外突然钻进一个人来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十九回 坐华筵像姑献狐媚
  入赌局狎友听鸡鸣
  且说汪老二在韩家潭顺林儿家请客,正在拿红纸片写条儿的时候,门帘外钻进一个人来。汪老二定睛一看,原来是尹仁,连忙起身让坐。尹仁坐下,顺林过来招呼了几句,便走出去了。
  这里汪老二便和尹仁到套间里那对嵌螺甸红木小榻床上,叫跟兔拾掇烟枪。汪老二并不抽烟,不过借此躺躺罢了。尹仁却是大瘾,每天要抽一两多,抽的脸上变做铁青色了。当下二人对面倒下,尹仁也顾不得说话,一上手,飕、飕、飕就是十几筒,这才和汪老二说话。
  一会儿顺林出条子去了,有两个徒弟,一个叫做天喜,一个叫做天寿,走进来伺候他们。天喜便爬在炕上,替尹大爷烧烟;天寿无事,帮着上斗脚纱。汪老二看那两个小孩子生得也还清秀,便问他二人是哪里人。天喜说是扬州人,天寿说是苏州人。汪老二又问他们现在学了几出戏,再过几年可以满师,二人一一回答了。
  看看金乌西坠,玉兔东升,外面跟兔嚷声“客来!”汪老二连忙爬起一看,是王霸丹和着胡丽井,二人都是猞猁狲袍子,戴着熏貂皮困秋。彼此作过揖,尹仁才慢慢从榻床上爬起来,与他们厮见。他们和尹仁是熟朋友,向来玩笑惯的。尹仁看见胡丽井钮扣上挂着赤金剔牙杖,手上套着金珀班指,腰里挂着表褡裢、象牙京八寸、槟榔荷包、翡翠坠件儿;一掳袖子,一只羊脂底朱砂红的汉玉金刚箍,这箍要值好多银子,便皱着眉头,对胡丽井道:“老丽呀,你要打架可不了!”胡丽井道:“你瞧见我和谁打架来?”尹仁道:“别认真,我不过这样说罢了!”大家哈哈一笑。回头再看王霸丹,身上一切着实鲜明,就是底下趿着双毛窝子。尹仁又道:“老八,你穿着这就出来了么?”王霸丹道:“我为着它很舒服,所以懒得换了。”尹仁道:“你图舒服,那还是蒲鞋。”王霸丹道:“你别耍你那贫嘴了,瞧瞧你自己吧!”尹仁道:“我自己没有什么呀,不过这件茧绸袍子,配不上你那个猞猁狲就是了。”王霸丹道:“要拿好的衣裳望你身上搁,也称不起你那脑袋。”尹仁道:“我这脑袋还推板吗?”胡丽井在旁插嘴道:“这可成了虾蟆跳在戥盘子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