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怪响,只见一人像水淋鸡一样,手里倒提着一把雨伞,大踏步径至房里来。潘明眼快,抢前一步道:“乐材兄,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?小弟候之久矣!”黄乐材一时不得劲儿,赶忙把手里的雨伞往红木炕床旁边墙角上一戤,那伞上的雨早点点滴滴溜了一地。回过身来,方和他二人拱手,随口寒暄几句,然后坐下。他的管家也跟了来了,拿过一双鞋,把他主人脚上一双钉靴换下。潘明又述了打轿子来接的一篇话,黄乐材连忙道歉,说道:“对不住的很!刚才是拜周方伯。不瞒三位说,方伯是小弟的年伯,拉住了,一定叫吃了饭去。小弟脱身不得,只好扰了他一顿,不想就下起雨来。
  方伯本来要传衙门里的轿子,送小弟回栈房,小弟恐怕开发他们少了,于面子上不好看;开发多了,小弟却不值得。因此苦苦辞了,冒雨回了栈房,又换了雨具,才望潘兄这儿来。可是有累候久了,实在对不住的很!”潘明又廉逊了几句,便喊摆台面。一时肴盛玉碗,酒进金壶,也说不尽当时情景。
  看官可晓得这黄乐材的履历?原来这黄乐材是榜下即用知县,分发江西。到了省,却是好班子,自然容易补缺。不上半年,便补了万载县。这万载县是出夏布的地方,虽不算十分富饶,也还过得去。谁想这位黄乐材是个穷读书出身,见了钱便如苍蝇见血,到任不久,腰包里着实多了几文。有天因为一桩弟兄争产的官司,他接了词状,便肚里打主意道:“好买卖来了!”一面准了,拘集两造,当堂判断。弟兄两个呈上一包田契,一包房券,还有二十几个庄折,至少三千一个。他一时没了主意,便发落道:“你们祖上又不曾做官做府,哪里来这许多产业?一定是盘剥重利,所以有这些不义之财。现在本县既往不究,一概充公便了。”这弟兄两个,如何肯依呢?急的眼中出火。他还大喝道:“你们当这些东西是本县么?”这弟兄两个异口同声道:“不算老爷要,难道算是朝廷要不成?”他听了大怒,便喝“掌嘴!”快班过来,把这弟兄两个一人五十嘴巴,赶了出去。
  这弟兄两个越想越气,就在府里告了他一呈子。府里在外面也听见些风声,便道:“这还了得!”一面具禀禀过抚台,抚台马上把他撤任,缴印听参。他一想:“我的官没得做了,我的产业倒是现成的了。”哪知田地房屋都是呆货,一点不能搬动,要把它变价,一时也无人敢买,只索丢了。提了庄款,满满的装上几箱子,带着家眷,连夜运出城。就在埠头叫了一只船,叫家眷们押着,运回原籍去了。他在省里耗了两个月,部文回来,把他革职。他又一想:“知县革了,叫化子没有猢狲了。何不进京去打点打点,拼着多花些钱,弄个开复?”主意定了,便端整行李,打算到上海趁了轮船到天津,由天津坐火车进京。他原籍是湖州府长兴县,从长兴到上海去,苏州是必由之路,所以带便看望看望潘明。
  潘明倒并无势利之见,不因他革职人员,把他两样看待。
  一听他到了,第二天就在张红玉家替他洗法,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五回 两角洋钱动嗟轮舶
  一封电报败兴勾栏
  却说黄乐材与潘明、吴图、李百德,欢呼畅饮,直到三更时分他那管家方才提着一盏没有革职以前糊的灯笼,照他回去。
  一宵无话。
  次日,黄乐材便叫管家去买了小火轮船的票子,打算动身到上海,由上海动身到天津,由天津搭火车进京,好谋干他开复功名的大事。一面又叫管家拿张片子,到潘明家里辞行。潘明少不得又送两色礼物,以代程仪。黄乐材收拾停当,算还店钱,雇了个挑子,把行李挑至盘门外青地小火轮船码头。管家一件件点明白了,打发挑子去后,自有船上的伙计接进中舱。
  铺陈好了,黄乐材躺下抽烟。一会儿搭客都满了,言语嘈杂之声夹着做小买卖叫唤之声,喧成一片。等到汽筒一响,小火轮船解缆开行,方觉得耳根清净。黄乐材这时已经把烟抽足,立起身来,巴着舱门,观看沿路的景致。瞥见一个少年,嘴里衔着一支纸卷烟,露出半个面孔,在后面舱门口呆呆的对着岸上瞧着,一时又把只手拳着在篷边的铁柱,露出指头上一个晶莹澄澈的金刚钻戒指。黄乐材心里想,这人必是个公子哥儿。心上正在盘算,船上的伙计进来开饭。黄乐材胡乱吃了一顿,管家也饱餐了。看看到二更时分,只听见后面舱里有人仿着小叫天唱那《卖马》一段的戏,临了,又听见自己喝彩道:“好呀!
  ”黄乐材猜去,一定是白天看见的那个少年了。
  第二天天亮,黄乐材尚在朦胧睡着,船上伙计早喊:“客人们洗面,快要到码头了。”黄乐材被他惊醒,一骨碌爬起来,把衣裳穿好。管家伺候盥漱已毕,船上伙计来讨酒钱。管家只给他两角钱,船上伙计掼在地下不要。黄乐材便骂道:“好个混帐东西!这样的撒野。回来拿片子送你到上海县去!”船上伙计把两只眼睛睁的圆彪彪的道:“你不要说是上海县,就是上海道也没奈我何!要不好好的添上几角钱,回来看你上得成岸上不成岸!”黄乐材不觉叹了一口气道:“现在的人都要靠洋势了,你看他止不过做了洋人造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