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时,王小香出来,应酬了一遍,便飞了陈毓俊一眼。陈毓俊是个中老手,哪有不领会的道理,当下喜的他手舞足蹈。
  三人正在说笑,听见院子里有人问道:“江老爷可在这里?”
  娘姨答应,那人便登登的上来了。娘姨领着他进了亭子房间,也来不及招呼,说:“老江,行里来了电报,叫你快去!”江裴度惊惶失色,便道:“什么事?”陈毓俊道:“只怕是外国的货来了。你忙什么?”江裴度道:“委实不放心,容兄弟回行去看一看。”陈毓俊道:“要走咱们一块儿走,这是你的地方,你走了,咱们还坐得住吗?”说罢,一哄而出,王小香送之不迭。
  欲知江裴度行里接到的什么电报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六回 家室勃谿阔买办无端忍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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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却说江裴度跟着那人,一气赶回行里,其时已有十二点钟模样。自来火半明不灭,江裴度把它拧亮了,急将电报新编一个一个字的翻出来,方知道什么地方倒了一座银行,他行里也关倒十多万。江裴度正如一瓢凉水从顶门上直灌下来,口内无言。他舅子范仲华道:“姊夫何必如此?只等明天与洋东碰了头,再商量一个绝好的主意。”江裴度无法,只得咳声叹气的出得行门,偏偏包车夫又不知去向,把他恨得跺脚。只得叫了一部东洋车子,拖回新闸。等到了,给了铜线,寻着自家的门口,蓬、蓬、蓬敲了三下,老娘姨在内接应,将门开放。江裴度刚刚踏进门口,看见天井里放着一部包车,认了认是自己的;再回头一看,他那个车夫披着衣裳,揉着眼睛,昏头搭脑的撞将出来。江裴度正是一肚子没好气,开口就骂。那车夫不服道:“我本来等在行门口的。后来你为着坐了陈大人的马车,所以叫我回来的。”江裴度他细一想,果然不错,便没得什么话说,登、登、登一直上楼。
  走进外间,看见他娶的那位姨太太,正低着头在灯底弄什么呢。听见脚步声音,回头一看,便问道:“回来了,替我买的东西在什么地方?”江裴度一楞道:“什么?”他姨太太道:“就是外国缎子,颜色漂亮不漂亮?花头新鲜不新鲜?”江裴度啐了一口道:“还顾得买外国缎子哩!我们的身家性命都要不保了!”他姨太太道:“什么身家性命,什么保不保我都不管,我的东西是不能少的。”江裴度又好气,又好笑,随手一屁股坐在躺椅上,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对她瞧着。停了一会,他姨太太又发话道:“我给个信给你,这下半月是跑马汛,马车呢倒不用愁,已经叫人包好了,就少一件出色的行头,你明后天无论如何总要替我去买。要不然,我自己会到洋货铺里去看定了货色,让上你的帐,不怕他们不相信!”江裴度恨极,说:“你们这种人,不管人家死活,一味要装自己的场面,真正可恶!”他姨太太道:“这个场面,是装你的场面,难道还是装我的场面么?”江裴度听了诧异道:“怎么说是装我的场面?”
  他姨太太道:“你是个有体面的大买办,要是你家里的人出来,拖一片挂一块,那还像什么样?”江裴度道:“装你的场面也罢,装我的场面也罢,到那个时候再看吧。”他姨太太方始无言。
  如今且提陈毓浚陈毓俊自与江裴度作别,坐了马车回到新马路公馆,即有家人们伺候着,洗了脸,漱了口,便到书房里过瘾。问问小王师爷回来没有,家人答道:“睡下多时了。”
  他伸手便从桌子上抓过一张新闻纸来,又在怀内掏出一支麻色的雪茄烟来。家人们赶着点上火来,他一面吸雪茄烟,一面看那新闻纸。翻来复去看了一会子,把新闻纸搁下,他家人早端上半夜餐来,陈毓俊用毕,便在书房里踱了几个圈子,伸手摸出一只打璜金表一拧,早听得滴滴的报了两下,又打了三下,便知道是两点三刻了,随即上楼安睡。
  到了次日,四点余钟光景,忽然有人敲门甚急。那些家人想道:“我们少爷的朋友,是向来不作兴早上来的。”开门一看,那人有些不对帐。你道为何?原来那人年纪只有三十余岁光景,面黄肌瘦,身上穿着天青羽毛的夹马褂,下面一件青不青蓝不蓝的夹袍子。家人便问:“你是来找谁的?”见他袖子里头挖出一张片子来,说:“拜会你家主人。”家人接过片子一看,是冯勋,扬着脑袋一想,仿佛没有来过似的。因此细细盘问了一番,方知道他是陈毓俊的表兄,名字叫冯勋,号叫正帆,是浙江省金华府人氏。幼年进过学,后来改了幕,处过两回阔馆,多了几文钱,就报捐了个佐杂功名,到省候补。一候候了十多年,候了个家产尽绝。这回幸亏从前的旧居停替他在方伯面上吹嘘吹嘘,派了个浏河厘局分卡的委员,总算是苦尽甜来了。因要到差,路过上海,打听得老表弟住在此地,一则探望探望,二则还想借几个到差的使用。一到了上海,本想住在老表弟家里的,后来一想:“他们是阔排场,我这样的行李萧条,未免叫他瞧不起。”就在一家小客栈里暂且住下,第二天才衣冠齐楚的来拜会这位老表弟。
  当下家人把他让进书房坐下,家人便上去通禀。过了半天,还没有消息,把他急的抓耳挠腮。停了一会子,小王师爷起来了,先过来招呼了一招呼。落后陈毓俊慢慢的在楼上下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