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眼落坑。
  女:爹爹呀!周身许多疳疮印,妻:夫呀!衣服然何莫一层?
  “衣服被他们脱了,臭虫虱子多得很,浑身都咬得稀烂。”
  女:臭虱多了如何寝?妻:无衣不怕寒病浸?
  “还说那些?整夜何曾闭眼!看你母女来把仓团了,或者好得些么。”
  女:爹爹呀!当衣得钱一千整,妻:带来线子有三斤。
  女:拿与爹爹做礼信,妻:和监免得受苦刑。
  女:还望众公施恻隐,妻:念在母女家寒贫。
  女:松了刑法免受困,妻:子子孙孙都感情!
  哭毕,把钱和线子奉与老犯。老犯曰:“百串不多,八十不少。这点不够众人买水吃,拿来做啥?”孙氏曰:“我家极穷,日无鸡啄之米,夜无鼠耗之粮,靠夫挣个吃个,那得多钱和监?”老犯骂曰:“不知事的,不消开腔!众鸡子与我催刑!”流莺无奈,哭哭啼啼跪在老犯面前,总要求他开恩。此时流莺已有十二三岁,初进卡来,老犯见他生得美丽,虽然啼哭,却似梨花带雨,芍药含烟,心就软了;今又叩头乞恩,忽然天良发现,说道:“姑娘请起,这一串钱拿与众弟兄吃酒,这三斤线子,你依然拿回去缝衣穿,我们少吃一杯就是了。今念你有孝心,不要你的银钱和监;你母女回家,不消送饭,凡事有我看照。”当即松刑,拿衣服与他穿好,向众人一揖,说声:“恭喜发财!”从此母女回家,时常来看,果然待得好,并未亏负一点。母女总想打个主意救出监来,每夜告诉天地灶君,恳祈护佑消灾免难不题。
  再说王府尊一时痛恨,要害张锦川,过后细想,他方原合病症,何致毙命?心疑妻子做了过场,又不好问得,想道:“我的人不死已死了,何必错怪好人,以欠命债?”于是把妾葬了,即起程而去。县官来送,问:“张锦川如何发落?”王府尊曰:“想来此事也怪不得他,但凭贵县发落便了。”到了保庆府上任已毕,次年其妻身孕,临盆之时,见妾现形索命,因此亡身。
  再说无锡县官是捐纳出身,极其贪污,张锦川之事王府尊都不追究,他总想得点银子才放,命人示意锦川,要银二百。锦川请人去说,至少都要百两,锦川那里去办?只好守法而已。孙氏母女闻知四处拨借。各位,你想如今世事,只有锦上添花,那有雪里送炭?分文俱无。流莺心想:“父母之恩,杀身难报,古有黄香十岁打虎救亲,曹娥五岁临江哭父,我比他年纪更长,就不能把父救回吗?古人都能舍身救父,难道我就不能吗?”次日对母曰:“妈呀,儿想爹爹在监受苦,若不救回,性命难保。儿愿卖身救父。”孙氏曰:“那都使得?为娘千辛万苦将儿养育成人,原望后来夫妻配合,送老归山,怎舍得把儿卖了?”流莺曰:“爹爹犯法,儿心犹如刀绞,想古人杀身成仁,舍身赴义,你儿卖身救亲,分所当然。孩儿心志已定,母亲不必阻挡。”孙氏曰:“儿已许人,日后夫家问娘要人,如何对答?”流莺曰:“爹妈若能发达,拿银赎取固好,不然丈夫有力赎取更好;如其不能,叫他另娶,孩儿情愿终身服役,一世守贞,以报结发之情。母亲明日陪儿进城罢了。”孙氏虽舍不得女儿,想起丈夫那样受苦,倘若拖死,一家怎得下台?只得从女之言,把夫救出,日后积钱赎取。
  次日进城,头插草标,媒婆都来说合,买去做妾的甚多。流莺不肯,说:“我已许人,情愿为奴作婢,只要百两银子,日后要准赎取,我才应允。”时有高进士出银买去服侍女儿,当即立券交银,候父释放把女送来。孙氏母女将银托人送官,次日把锦川释放,听说把女儿卖了,放声大哭,想道遭此冤枉,弄得骨肉分离,好不伤心。过了两日,即办酒莱与女饯行,拜别祖宗爹妈,三人哭得天昏地暗,出门边走边哭。见此情景,闻者伤心听者掉泪!
  父:为父送儿出门庭,母:不觉两眼泪长倾。
  女:只因爹爹在监禁,官要百金才放人。
  父:家贫借银无人肯,母:连累我儿去卖身。
  女:父母恩德如山岭,粉身难报半毫分。
  父:皆因为父走霉运,母:致使儿去服侍人。
  女:儿报亲恩是本等,赴汤蹈火也甘心。
  父:舍不得我儿举止甚端正,母:唇红面白赛倾城。
  女:舍不得爹妈辛苦将儿引,爱惜犹如掌上珍。
  父:舍不得我儿心性多聪敏,母:会读诗书会做文。
  女:舍不得爹妈殷勤来教训,金石良言诲谆谆。
  父:舍不得我儿温柔好情性,母:于今成了下贱身。
  女:舍不得爹妈家贫常受困,儿去无人奉晨昏。
  父:舍不得我儿年轻骨又嫩,母:受人使唤效走奔。
  女:舍不得爹妈年老多疾病,须当保养怕跌倾。
  父:父念儿怕的主家心残忍,母:装模做样待下人。
  女:儿挂牵小弟如今无人引,家中事务又劳心。
  父:儿呀,到了人家须谨慎,母:莫想爹妈分了心。
  女:爹妈莫把儿怜悯,女儿终是外家人。
  父:爹妈送儿一里程,母:一群乌鸦闹沉沉。
  女:乌鸦反哺知孝敬,不报亲恩枉为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