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 :“你到我家中,我还要同你商量正事。”仲玉道:“还是你到我家去,一则北山不便到你家,二则我到了你家,恐北山走失,家里人看不住他。”季樵听了有理,就叫车夫赶到南横街。庄仲玉先下了车,只见自己车夫在门口禀道 :“小的拉到门口,请荀老爷下车进去,荀老爷下车,就飞奔的望西走了。”仲玉忙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拉住他?”车夫道:“小的正要赶,给车轮一碰,跌闪了腿,小的不能赶了。”
  仲玉骂了几句,便又上车,同季樵到会馆。长班回说 :“荀老爷还没有来,羊都老爷在里面 。”季樵便同仲玉进去,讲了一回,大家都是没法。
  仲玉这日起来得太早,心上有些不舒服,便辞了众人回家,忽接山海关电有件要事,便于次日挈装上火车出京,到山海关来。及至完了那事,回到京来,北山却已被龚季樵、羊都老爷在徐桐门口寻着,叫人缚了,抬至龚家。那时恰巧有新捐知州引见进京的聂枚林,正是引见签省过了,将要出京,就将北山交给聂枚林 ,另派一人押着,枚林答应了。北山到这个时候, 如笼中物一般,只好由人播弄。到了天津,枚林出去拜客。跟北山的人,便拉着枚林的仆人 ,出去喝酒闲逛 。北山趁无人时,一溜烟出了栈房门,也不辨东西南北。忽见背后有两个广东人紧紧跟着,北山走了半里许,前面有条大河横着,北山便沿河走去,忽听背后有人一拉,问道 :“你老先生贵姓?”北山回头一望,原来是那两个广东人,就答道:“我姓荀。”两人忙道:“台印可是彭字么?”北山答 :“是的。”两人忙作了揖道 :“这里不便多谈,请至舍下。”北山这时候正是无路可走,便跟着二人到了一处 ,上面贴着朱红笺“广德刘寓”。二人让北山进了门,在一间精舍内坐下。北山问了二人姓名,一人姓刘,一人姓夏。姓夏的便开口道 :“前日兄弟在京,听得足下上折子,请归政、除三凶。后又闻徐中堂不允,足下便出京了。
  不想今日在此相遇,实为幸甚。当日足下在徐桐门首,弟适经过,有个朋友说是认识足下,弟牢记在心。所以今日还依稀认得。”姓刘的便道:“足下此举,真是不避权贵,忠肝义胆,为天下人吐气,弟等惟有五体投地。只是还求折稿一读。”
  北山听了二人言语,很喜欢,便在腰内取出折稿,给二人阅了,二人痛赞不已。北山想道 :“我正要进京,这二人很可以商量。”便将此意说了,要二人帮忙。二人忙道:“足下要进去再求各衙门代递,此心可表天日。但据我二人鄙意,他们这些大官显宦,都是身家性命要紧,执牢不可破的意见,所谓天下老鸦一般黑,哪里肯代递折子,碰这个大钉子。此事殊可不必。”姓夏的又道 :“愚见将这折子,送给《国闻报》去登了,给天下人公论公论。”姓刘的道:“这话不差。”二人你言我话,把北山的心说动了,便道 :“既如此,吾们就同去 。”二人应了。姓刘的忽想着一件事,进去了半日,又出来,取了一封钞票,手捧给北山道 :“知己不说套话,吾看足下寒士,路费恐 有不周,现奉上钞票二百元,即乞笑纳 。”北山不收。姓夏的苦苦劝了一回,姓刘的道:“如足下再要见却,想是嫌菲薄了。”
  北山听了这话,便道:“谢收了!”二人同出了门,走到紫竹林马路,却撞见了聂枚林。北山要回避,已被枚林看见,忙拉住北山问道 :“你为何在此地?”北山厉声道 :“你休要管我。”
  枚林也不与二人说话,一把拉了北山,就走回栈中。那时龚季樵派来看管北山的人喝酒回来,不见了北山,问过栈中人都道出去了,吓得三魂六魄 ,剩下半魂一魄 ,便估北山是回京去了。那时已是十一句钟,便等不及见聂枚林,只与枚林的跟人说明,自己便匆匆的到了老龙头火车站,写了票,上车回京找去了。 且说聂枚林揪住北山进栈房来,那仆人却有几斤蛮力,抱了北山到了第九号房内,紧紧的看守,不离寸步。到了次日早晨,枚林便得了京电,问北山寻得否?枚林回复了,这夜即上轮船,三人全住在一舱。轮船开了,此时北山便插翅也飞不回去。茂林便松了些。北山走至中舱,见买办正在看报,北山上去借了几张,原来是《国闻报》。北山翻看了几张 ,却见自己的奏折果然登在阴面,便大喜。看了几遍,向买办要了,折迭好,放在腰袋内。又在轮船四面游玩了半日,回到舱内。北山见过了《国闻报》便将回京上折的心事没了。
  看官,这是什么缘故呢?作者尝闻倚虹楼赠北山诗有二句道:“此身无长物,未死是名心。”北山这回不顾生死,上书言事,原是求个名。所以徐桐说要参革他,他却不怕,就怕不允代递。今见已登了《国闻报》,弄得已是天下共知 ,就与得达九重差不多了 ,所以把回京的心事放下,却又想起贝小姐来。
  从前曾说过在京得法了,便接她进来团圆安乐。如今翰林衙门是再不能去的了,哪里还望得登天见日、披紫赐金呢!便觉此 次上书,倒害了自己。又想贝小姐闻知这事 ,定要担愁受吓,又害了贝小姐,便十分懊悔起来。这名欲交战的时候,弄得一无头路,到后来却被他想得道 :“既做差了,索性差到底吧。”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