孽障,大又不大,小又不校若还有几岁年纪,当得家僮使唤,娶的人家还肯承受;如今不但无用,反要磨人,那个肯惹别人身上的虱,到自己身上去搔?索性是三朝半月的,或者带到财主人家,拚出得几两银子,雇个乳娘抚养,待大了送他归宗;如今日夜钉在身边,啼啼哭哭,那个娶亲的人不图安逸,肯容个芒刺在枕席之间?这都是莫氏心头说不出的苦楚,与罗氏一样病源,两般症候。每到欲火难禁之处,就以哭夫为名,悲悲切切,自诉其苦。
只有碧莲一人,眼无泪迹,眉少愁痕,倒比家主未死之先,更觉得安闲少累。罗氏、莫氏见他安心守寡,不想出门,起先畏惧他,后来怨恨他,再过几时,两个不约而同都来磨灭他。
茶冷了些,就说烧不滚;饭硬了些,就说煮不熟。无中生有,是里寻非,要和他吵闹。碧莲只是逆来顺受,再不与他认真。
且说莫氏既有怨恨儿子之心,少不得要见于词色,每到他啼哭之时,不是咒,就是打,寒不与衣,饥不与食,忽将掌上之珠,变作眼中之刺。
罗氏心上也恨这个小冤家掣他的肘,起先还怕莫氏护短,怒之于中不能形之于外,如今见他生母如此,正合着古语二句:自家骨肉尚如此,何况区区陌路人。
那孩子见母亲打骂,自然啼啼哭哭,去投奔大娘。谁想躲了雷霆,撞着霹雳,不见菩萨低眉,反惹金刚怒目。甫离襁褓的赤子,怎经得两处折磨,不见长养,反加消缩。
碧莲口中不说,心上思量道:“二人将不利于孺子,为程婴、杵臼者,非我而谁?”每见孩子啼哭,就把他搂在怀中,百般哄诱。又买些果子,放在床头,晚间骗他同睡。
那孩子只要疼热,那管亲晚,睡过一两夜,就要送还莫氏,他也不肯去了。莫氏巴不得遣开冤孽,才好脱身,那里还来索其故物。
罗氏对莫氏道:“你的年纪尚小,料想守不到头。起先孩子离娘不得,我不好劝你出门;如今既有碧莲抚养,你不如早些出门,省得辜负青年。”莫氏道:“若论正理,本该在家守节,只是家中田地稀少,没有出息,养不活许多闲人,既蒙大娘分付,我也只得去了。只是我的孽障,怎好遗累别人?他虽然跟住碧莲,只怕碧莲未必情愿。万一走到人家,过上几日,又把孩子送来,未免惹人憎恶。
求大娘与他说个明白:他若肯认真抚养,我就把孩子交付与他,只当是他亲生亲养,长大之时就不来认我做娘,我也不怪;若还只顾眼前,不管后日,欢喜之时领在身边,厌烦之时送来还我,这就成不得了。“碧莲立在旁边,听了这些说话,就不等罗氏开口,欣然应道:”二娘不须多虑,碧莲虽是个丫鬟,也略有些见识,为甚么马家的骨血,肯拿去送与别人?莫说我不送来还你,就是你来取讨,我也决不交付,你要去只管去。碧莲在生一日,抚养一日;就是碧莲死了,还有大娘在这边,为甚么定要累你?“罗氏听他起先的话,甚是欢喜,道他如今既肯担当,明日嫁他之时,若把儿子与他带去,料也决不推辞;及至见他临了一句,牵扯到自己身上,未免有些害怕起来。
又思量道:“只有你这个呆人,肯替别人挑担,我是个伶俐的人,怎肯做从井救人之事?不如趁他高兴之时,把几句硬话激他,再把几句软话求他,索性把我的事也与他说个明白。
他若乘兴许了,就是后面翻悔,我也有话问他,省得一番事业作两番做。“就对他道:”碧莲,这桩事你也要斟酌,孩子不是容易领的,好汉不是容易做的,后面的日子长似前边,倘若孩子磨起人来,日不肯睡,夜不肯眠,身上溺尿,被中撒屎,弄教你哭不得,笑不得,那时节不要懊悔。你是出惯心力的人,或者受得这个累起,我一向是爱清闲,贪自在的,宁可一世没有儿子,再不敢讨这苦吃。你如今情愿不情愿,后面懊悔不懊悔,都趁此时说个明白,省得你惹下事来,到后面贻害于我。“
碧莲笑一笑道:“大娘莫非因我拖了那个尾声,故此生出这些远虑么?方才那句话,是见二娘疑虑不过,说来安慰他的,如何认做真话?况且我原说碧莲死了,方才遗累大娘。碧莲肯替家主抚孤,也是个女中义士,天地有知,死者有灵,料想碧莲决不会死。碧莲不死,大娘只管受清闲,享自在,决不教你吃苦。我也晓得孩子难领,好汉难做,后来日子细长,只因看不过孩子受苦,忍不得家主绝嗣,所以情愿做个呆人,自己讨这苦吃。如今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保得没有后言,大娘不消多虑。”罗氏道:“这等说来,果然是个女中义士了。莫说别人,连我也学你不得。既然如此,我还有一句话,也要替你说过。二娘去后,少不得也要寻分人家打发你,到那时节,你须要把孩子带去,不可说在家一日,抚养一日,跨出门槛,就不干你的事,又依旧累起我来。”碧莲道:“大娘在家,也要个丫鬟服事,为甚么都要打发出去?难道一分人家,是大娘一个做得来的?”罗氏见他问到此处,不好糊涂答应,就厚着脸皮道:“老实对你讲,莫说他去之后你住不牢,就是你去之后,连我也立不定了。”碧莲听了这句话,不觉目睁口呆,定了半晌,方才问道:“这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