媒人去汤家说亲,汤家父母因是贫富不相当,不敢应承。媒人往来几遍,致冯老之意,方才允了。但是应便应承,只好口里说著,却没得出手就去完姻。过了一年,冯家又叫媒人去催促成亲。汤家道:“承冯亲家美意,偏生年来手头不从容,不曾送得聘礼,难道空双素手,可做得亲的么?”媒人道:“令亲家有言在先,只要宅上肯把令郎就赘,财礼不要说起,还有礼物送来,盘搅令郎过去。”汤家父母听得这话,喜欢不杀道:“如此,听凭冯亲家那边择个日子便了。”媒人回复冯老,遂拣定九月十五日成亲。这却是六月里的说话。不期到得七月间,冯老时疫起来,不多几日走动了。至闭灵之后,外人见冯家有家事有妆奁,纷纷央媒人去说亲。其家因为冯老在日,许了汤小春,不好更改,只是不肯应承。汤家见冯老死了,想来贫富不对,又不曾下得聘礼,料来必有变更,一径也不提起。又过了几个月。淑娘有人叔子,叫道冯奇,见侄女儿年纪大了。没有亲人倚靠,一力专主,将他嫁与南门头一个秀才填房。那秀才,姓钱名岩,字观民,年纪四十光景,却是家中一贫如洗,日常靠著肚里几句文章,教书过日。
  嫁去得三朝,钱岩闲问淑娘道:“娘子,你令尊在日,也是一个财主,怎的把你放到这样年纪,才嫁出门?”淑娘见问这句,一时间翠蛾频蹙,玉箸偷垂,一面点头,一边叹气,却不做声。钱岩见他这个光景,不知为著何来,迎著笑脸,亲亲热热的叫他几声,道:“娘子,有什么心曲话,难道告诉我不得么?或者我为你分忧也好。”淑娘又叹口气道:“我这句也不该对你说。就是对你说,也枉然了。说他则甚?”钱秀才听了这一句话,一发摸脑袋不著,千娘子,万娘子,越要他说了。淑娘道:“你道我有什么心曲话?只因当初爹爹在日,原将我许东门汤小春,六月间拣定日子,在九月十五日成亲,不料七月间爹爹病故。汤家因不曾下得聘礼,一径不来提起。将一段姻缘,都付了东流之水。说将来不由人不添凄楚。”说罢,从新点点滴滴掉下泪来。你道这话虽是淑娘的好心肠,然只该放在心里。一说出口,便是二心妇人。钱秀才还是直肠的人,若把那刁钻的,便有许多疑心,许多不快活。钱秀才却笑道:“这话原不须提了。总来该是夫妻,颠来倒去,自然凑著。不该是夫妻,便说合了,端只要分张。所谓夙世前缘,不由人计较的,哭他何用?”说之未已,冯家送三朝盒子来。淑娘拭了泪,把愁颜变做欢颜,立起身来,去打点盘盒,分派送人,当日无言。到了第五日,有一班同社朋友,及几个相从的学生,拈了分子,整酒与钱秀才暖房。饮酒中间,众朋友道:“钱兄,闻得尊嫂妆资甚厚,想是不下千金,老兄可谓一朝发迹矣。”钱秀才道:“光景自是有些,那里得到千金。敝房又有些隐衷,不曾出手,未知的实几何。可便言发迹?”众朋友笑道:“头婚女子,有甚隐衷?要不过为兄年貌不相当耳。‘只怪奴家生太晚,不见卢郎年少时。’钱兄将何以答之?”钱秀才道:“倒不为此。”众朋友道:“既不为此,却又为著何来?五六日间,竟以隐衷相告,料非不可对人言者,兄何隐而不发乎?”钱秀才见众人问不过,又取笑不了,只得把淑娘的话,一一对众人说了。众朋友觉得这话有些难说,大家都不做声。内中有一个余琳,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,日常做事,专一鬼头关窍。他一边听钱岩说,一边就在肚里打算。这个却是钱秀才太疏虞的所在。此话淑娘对钱秀才说,已觉得其心不在钱秀才身上;一说与众人知道,岂不被人看破了,如何不引起人勾骗的心!这分明是钱秀才自己引狗入寨也。当日酒罢,各人散去。恰好过得十多日,是端阳节。余琳晓得钱岩处馆的东家必有节酒,故意午饭边踱到钱家,悄悄的走将进去。探望一回,果然钱岩不在,才低声问道:“可有人在么?”淑娘在里面,
问说:“是那个?”余琳道:“我是西门住的汤小春,要见钱先生说话。”淑娘闻说汤小春,兜底上心来,连忙丢开了手头事,到中门首张张看:果然好个人品,年纪又不多。见此翩翩少俊,便觉钱岩年貌可厌矣。就道:“请官人坐一坐,看茶吃。”余琳听得这个风声,可知前言不谬,便一屁服坐下了。淑娘只道果然是汤小春,他便一步走将出来,道:“官人,你可真个是汤小春么?”余琳假笑道:“汤小春有什么大名头,要冒认他不成?”淑娘道:“官人与东门冯家,曾有甚亲么?”余琳假意道:“不要说起。当初那冯老在日,承他好意,要将女儿招赘我。不料拣得日子,冯老没了。至今结亲不成,空做一场话柄。”说罢叹了一口气。淑娘道:“我便是冯淑娘,你正是我爹爹在日得意的女婿了。”便哭将起来道:“冤家,我爹爹在日,你为何不来完亲?”余琳道:“家事不从容,一时间通不出这块银子,故连聘都不曾下得。若下得聘,也不至有今日了。”淑娘道:“可怪我的叔叔,没来头做主,把我嫁这个老穷酸,耽误我终身大事。”余琳道:“钱先生虽然是个穷儒,后来定有发达日子,我们如何比得他。娘子既嫁了他,夫人奶奶在手里的,比嫁我们田舍翁好万倍哩,为何倒苦苦念着我?”淑娘道:“说那里话!夫妻们要年貌相当,情意相得。我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