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个使的么?”孟乡宦道:“这有何伤?咱都是乡亲,怕怎么的?”他便自己拉了一把椅子,照席坐下。众人愕然。孟乡宦道:“管家,拿副钟箸儿与厨长。”他便坦然竟吃。恨的蔡举人牙顶生疼。客人散了酒席,一个帖子送到武城县,二十个大板,一面大枷枷在十字街上,足足的枷了二十个日头,从此才把他这坐席的旧规坏了。
他的儿子都是另住,他与他的老婆另在一个路东朝西的门面房内,与程谟紧紧间壁。这个老婆天生天化,与刘恭放在天平秤兑,一些也没有重轻。两口子妄自尊大,把那一条巷里的人家,他不论大家小户,看得都是他的子辈孙辈。
他门前路西墙根底下,扫除了一搭子净地,每日日西时分,放了一张矮桌,两根脚凳,设在上下,精精致致的两碟小菜,两碗熟菜,鲜红绿豆水饭,雪白的面饼,两双乌木箸,两口子对坐了享用。临晚,又是两碟小菜,或是肉鲜,或是鲞鱼,或是咸鸭蛋,一壶烧酒,二人对饮,日以为常。夏月的衣服,还也照常;惟是冬年的时候,他戴一顶绒帽、一顶狐狸皮帽套、一领插青布蓝布里绵道袍、一双皂靴,撞了人,趾高气扬,作揖拱手,绝无上下。所以但是晓得他的,见了他的,再没有一个不厌恶痛绝。
这程谟做些不明白的事件,他对了人败坏他行止。人家不见些甚么,本等不与程谟相干,那失盗之人也不疑到程谟身上,偏他对人对众倡说,必定是程谟偷盗。程谟一时没有饭吃,要赊取些米面,不是汉子,就是老婆,只除他两口子不见就罢;教他看见,他必定要千方百计破了开去。
一日,一个粜米豆的过来,程谟叫住,与他讲定了价钱,说过次日取钱。那粜粮的人已是应允。程谟往里面取升,这刘恭的老婆对了那粜粮的人把嘴扭两扭,把眼挤一挤,悄悄说:“他惯赊人的东西,不肯还人的钱价;要得紧了,还要打人。”程谟取出升来,那粜米豆的人变了卦,挑了担子一溜风走了。程谟晓得是他破去,已是怀恨在心。过了半日,又有一个卖面的过来,程谟叫住,又与他讲过要赊。那卖面的满口应承。程谟进房取秤,又喜刘恭两口子都又不在跟前,满望赊成了面,要烙饼充饥。谁知那刘恭好好在屋里坐着,听见程谟赊面,走出门前,正在那里指手画脚的破败;程谟取秤出来,撞了个满面。卖面的挑了担就走。程谟叫他转来,他说:“小本生意,自来不赊。”头也不回的去了。
程谟向刘恭说道:“你这两个老畜生也可恶之极!我合你往日无仇,今世无冤,我合你是隔着一堵墙的紧邻,我没生意,一日有得饭吃,你升合不肯借我也自罢了;我向人赊升米吃,你老婆破了。我等了半日,再向人赊斤面吃,你这贼老忘八羔子又破了我的!”
看官听说:你想这刘恭两个雌雄大虫,岂是叫人数落、受人骂老忘八羔子的人?遂说:“没廉耻的强贼!有本事的吃饭,为甚么要赊人的东西,又不还人的钱价?叫人上门上户的嚷叫,搅扰我紧邻没有体面!是我明白叫他不赊与你,你敢咬了我的鸡巴!我还要撵了你去,不许你在我左边居住哩!”程谟不忿,捏起盆大的拳头照着刘恭带眼睛鼻子只一拳,谁知这刘恭甚不禁打,把个鼻子打偏在一边,一只眼睛珠打出吊在地上,鲜血迸流。刘恭的老婆上前救护,被程谟在胯子上一脚,拐的跌了够一丈多远,睡在地上哼哼。程谟把刘恭象拖狗的一般拉到路西墙根底下,拾起一块捧椎样的瓮边,劈头乱打,打得脑盖五花迸裂、骨髓横流。众街坊一来惧程谟的凶势,实是喜欢这两个歪人一个打死,一个偿命,清静了这条街道。
程谟见刘恭死停当了,对着众人说道:“列位高邻,我程谟偿了刘恭的命,刘恭被我送了命,一霎时替列位除了这两害,何如?”众人说道:“你既一时性气做了这事,你放心打官司。你的盘缠,我程嫂子的过活,你都别管,都在俺街里身上。”程谟趴倒地,替众人磕了顿头,佯长跟了地方总甲去了。众人感他除了这刘恭的大害,审录解审,每次都是街里上与他攒钱使用。还有常送东西与他监里吃的。他的媳妇子虽是丑陋,却不曾嫁人,亦不曾养汉,与人家看磨做活,受穷苦过。程谟驳了三招,问了死罪,坐在监中,成了监霸,倒比做光棍的时候好过。
一年,巡按按临东昌,武城县将监内重犯佥了长解,押往东昌审录。别个囚犯的长解偏偏都好,只有这程谟的长解叫是张云,一个赵禄,在路上把这程谟千方百计的凌辱,一日五六顿吃饭,遇酒就饮,遇肉就吃,都叫程谟认钱;晚间宿下,把程谟绳缠锁绑,脚练手扭,不肯放松。程谟说道:“我又不是反贼强盗,不过是打杀了人,问了抵偿,我待逃走不成?你一路吃酒吃肉,雇头口,认宿钱,我绝不吝惜,你二位还待如何只这般凌虐?我程谟遇文王施礼乐,遇桀纣动干戈,你休要赶尽杀绝了!”张云、赵禄说道:“俺就将你赶尽杀绝,你敢怎么样?”程谟说道:“谁敢怎么样的?只是合二位没有仇,为甚么二位合我做对的紧?”张云对赵禄道:“且别与他说话,等审了录回来,路上合他算帐。‘鼻涕往上流’,倒发落起咱来了!”
到了东昌,按院挂了牌,定了日子审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