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沿场行走。觅汉去禀知了杨司徒。司徒叹道:“畜类尚听人的好话,能感动他的良心,可见那不知好歹,丧了良心的人,比畜类还是不如的!”这牛从此以后,耕地,他就领晌;拉车,他就当辕;打场,他就领头帮:足足的做了十年好活,然后善终。司徒公子叫人把他用苇席卷而埋之。
再说天下的名山名水,与你有缘,就相隔几千百里,你就没有甚么顺便,结社合队,也去看了他来。若与你没有缘法,你就在他跟前一遭一遭的走过,不是风雨,就是晚夜;不是心忙,就是身病;千方百计,通似有甚么鬼神阻挠。所以说:一饮一食,莫非前定。
睹这样琐碎事情都还有缘法相凑,何况人为万物之灵!合群聚首,若没有缘法,一刻也是相聚不得的。往往有乍然相见,便就合伙不来,这不消说起,通是没有缘法的了。便就是有缘法的,那缘法尽了,往时的情义尽付东流,还要变成了仇怨。弥子瑕与卫灵公两个,名虽叫是君臣,恩爱过于夫妇。弥子瑕吃剩的个残桃递与卫灵公吃,不说他的亵渎,说你爱君得紧,一个桃儿好吃,自己也不肯吃了,毕竟要留与君吃。国家的法度:朝廷坐的御车,任凭甚么人,但有僭分坐的,法当砍了两脚。一夜,弥子瑕在朝宿歇,半夜里知他母亲暴病,他自己的车子不在,将灵公坐的御车竟自坐到家去。法司奏知灵公,说他矫驾君车,法当刖足。灵公说:“他只为母亲有病回看心忙,连犯法危身也是不暇顾的,真真孝子,不可以常法论他。”后来弥子瑕有了年纪,生了胡须,尽了缘法,灵公见了他就如“芒刺在背”一般,恨不得一时致他死地,追论不该把残桃献君,又不应擅坐朝廷的车辆可见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妻、朋友,婢仆,无一不要缘法。
却说童家寄姐从小儿与狄希陈在一处,原为情意相投,后才结了夫妇,你恩我爱,也可以称得和好。寄姐在北京妇人之中,性格也还不甚悍戾。不知怎生原故,只一见了丫头小珍珠,就是合他有世仇一样,幸得还不十分打骂。至于衣穿饮食,绝不照管,只当个臭屎相待。童奶奶见女儿不喜欢这个丫头,便也随风倒舵,不为照管;又看得这丫头明眉大眼,白净齐整,惟恐狄希陈看在眼里,扯臭淡与他女儿吃醋。调羹虽然是个好人,一个正经主人家看似眼中丁一般,旁人“添的言添不的钱”,中得甚用?狄希陈倒甚是惜玉怜香,惟恐小珍珠食不得饱,衣不得暖,饥寒忧郁,成了疾病。但主人公多在外少在里,那里管得这许多详细;且是惧怕寄姐疑心迁怒,不过是背地里偷伴温存,当了寄姐,任那小珍珠少饭无衣,寒餐冷宿,口也是不敢开的。寄姐与狄希陈两个也算极其恩爱的,只为这个丫头,狄希陈心里时时暗恼,几次要发脱了他,又怕寄姐说是赌气,只得忍气吞声。寄姐又为这个丫头,时刻不肯放松,开口就带着刺,只说狄希陈背后合他有帐,骂淫妇长,就带着忘八的短;说忘八臭,必定也就说淫妇的脏。
北京近边的地方,天气比南方倍加寒冷,十月将尽,也就是别处的数九天寒,一家大小人口,没有一个不穿了棉袄棉裤,还都在那煤炉热炕的所在。惟独小珍珠一人连夹袄也没有一领,两个半新不旧的布衫,一条将破未破的单裤,幸得他不象别的偎侬孩子,冻得缩头抹脖的。狄希陈看不上眼,合童奶奶说道:“天也极冷了,小珍珠还没有棉衣裳哩。”童奶奶道:“我也看拉不上,冻的赤赤哈哈的。合寄姐说了几次,他又不雌不雄。”
正说着,恰好寄姐走到跟前。童奶奶道:“你看寻点子棉衣裳,叫这孩子穿上。刚才他姑爷说来。”寄姐道:“一家子说,只多我穿着个袄,我要把我这袄脱了,就百没话说的了!”走进房去,把自家一件鹦哥绿潞绸棉袄,一件油绿绫机背心,一条紫绫绵裤,都一齐脱将下来,提溜到狄希陈跟前,说道:“这是我的,脱下来了,你给他穿去!”唬的狄希陈面如土色,失了人形。倒亏童奶奶说道:“你与他棉衣也只在你,你不与他也只在你,谁管你做甚么!你就这们等!”寄姐道:“我没为怎么,我实不害冷。这一会子家里实是没有甚么;有指布呀,有斤棉花呢?你就有布有棉花的,这一时间也做不出来。我要不脱下来叫他穿上,冻着他心上人,我穿着也不安!赌不信,要是我没棉衣裳,他待中就推看不见了!”狄希陈道:“你别要这们刁骂人。休说是咱的一个丫头,就是一个合咱不相干的人,见他这十一月的天气还穿着两个单布衫,咱心里也动个不忍的念头。没的我合他有甚么皮缠纸裹的帐么?你开口只拴缚着人。”寄姐道:“你说他没有棉衣裳,我流水的脱下棉袄棉裤来,双手递到你跟前,叫你给他穿去,我也只好这们着罢了。你还待叫我怎么!”朝着小珍珠,跪倒在地,连忙磕头,口里说道:“珍姐姐!珍姑娘!珍奶奶!珍太太!小寄姐不识高低,没替珍太太做出棉袄棉裤,自家就先周扎上了,我的不是!珍太太!狄太爷!可怜不见的饶了我,不似数落贼的一般罢!你家里放着一个又标致,又齐整,又明眉大眼,又高梁鼻相的个正头妻,这里又有一个描不成画不就的个小娘子,狗揽三堆屎,你又寻将我来是待怎么?你不如趁早休了我去,我趁着这年小还有人寻,你守着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