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俺是京里人家,这待往任上去哩,做完了官就回来。这二位老奶奶还在家里不去,这是不带出去的。这房里只我自己一个,还闲得腥气哩。不用他做通房,使他到十七八,嫁出他去。就是这们个价儿,你卖不卖凭你。实说,我喜你这孩子丑,衬不下我去,我才要他哩。要是描眉画眼的鬼伶精儿,我不要他呀!”他娘道:“我看奶奶善静,不论钱,只管替孩子寻好主儿。奶奶,你看我容易,给六两罢,我让奶奶十二两银。”
媒婆说着,做五两银讲说停妥。叫他老子外头寻人定立文契,家里先管待媒婆合丫头娘儿们吃饭。还没吃了,丫头的老子也没写成文书,拍搭着那中门,只说:“领出孩子罢,我不卖了!”两个媒婆慌忙出去,说道:“这们好良善人家,给你的银子又不少,你变了卦,是为怎么?”他老子道:“好良善人家!你这媒婆们的嘴,顺着屁股扯谎,有个半边字的实话么!亏我外头去寻人写文书;要不,这不生生的把个孩子填到火坑里来了!”寄姐道:“快叫他领了去!不卖就罢,有这们些屄声嗓气的!‘王妈妈背厢儿’,快替我离门离户的!”
两个媒婆对他娘说道:“你老头子不知外头听了谁说的话,这们等的。这是我们几十年的主顾。俺们住锦衣卫骆爷房子的,这是骆爷的妹子,俺们叫‘姑奶奶’哩。这狄奶奶是姑奶奶的女儿,我们叫‘姑娘’,为狄爷做了官,我们才叫‘狄奶奶’。这狄奶奶,俺们看生看长的,真是个蚂蚁儿也不肯捻杀了;蝎子螫着他老人家,还不肯害了他性命,叫人使箸夹到街上放了;虱子臭虫,成捧家咬他老人家,他老人家知道捻杀个儿么?”寄姐吆喝道:“罢!老婆子没的浪声,我怎么来,就有成捧的臭虫虱子咬我?又咒骂叫蝎子螫我!叫他领着丫头夹着屁股臭走!我路上拣着好的买!”他娘领着那丫头,两个媒婆也跟了出去。寄姐道:“两个媒婆妈妈子还没吃了饭哩,打发他出去,回来把饭吃伶俐了去。”
周、马两嫂儿送他出去,待了老大会子,回来说道:“你说这人扯淡的嘴不恼人么!他寻人写文书去,不知甚么烂舌根的,说咱家里怎么歪憋,怎么利害,丫头买到家里,没等长大就要收用,丫头不依,老婆汉子齐打,紧紧儿就使绳子勒杀,勒的半死不活的,钉在材里就埋。娘老子来哭场,做弄儿送到察院里打个臭死,歪捏卷儿还赖说许了银子,追的人卖房卖地,妻零子散的哩!”童奶奶道:“这不可恶,屈死人么!他说是谁说的?这只该合他对个明白;要不,往后来怎么再买丫头?他见我使的小玉儿,我全铺全盖的陪送他出去,这是谁家肯的?你两个刚才就该根问他个的实。你说:‘你听的谁说来?咱合他对去。’对出谎来,打他那嘴!”
周嫂儿道:“俺两个可是没再三的问他?他秦贼似的肯说么!只说:‘给我一千两银子,我只不卖死孩子怎么!’可是气的俺没那好屎臭的唾沫,老婆汉子一个人哕了他一脸。俺说:‘你既不卖给他孩子,你可别诓他的饭吃!’他说:‘已是写文书讲就了,谁知道俺那忘八听人的话来?”寄姐道:“咱这左近一定有低人,看来买丫头买灶上的,他必定还破你。已后往那头舅爷家说去,我叫那低狗攮的没处去使低去!”周嫂儿两个道:“这好,俺有相应的,往那头说去;说停当了,俺自己还不来哩,只叫舅爷家使人来说。我叫那歪砍半边头的只做梦罢了!”童奶奶叫人把那饭从新热了热,让他两个吃完,嘱付两个上紧寻人。“你狄爷的凭限窄逐,还要打家里祭过祖去,这起身也急。辛苦些儿,说不的多给你点子媒钱,就有你的。”两个媒婆作辞谢扰而去。
到了次日午后,只见骆校尉家差了个小厮林莺儿来到,说:“周嫂儿说了个灶上的,倒也相应,请过姑奶奶去商议哩。”童奶奶连忙收拾了身上,雇了个驴,一溜风回到娘家。骆校尉接着,让到家里,问说:“姑娘还待买个灶上的哩?”童奶奶道:“孩子千乡百里的去,你知道那里的水土食性是怎么样的?不寻个人做饭给他两口儿吃么?”骆校尉道:“这丫头可那里着落他哩?没的放在外甥房里?”童奶奶道:“算计配给吕祥儿罢。”骆校尉道:“我只知道有个吕祥儿,我还不知道这吕祥儿是他狄姑夫的甚么人。”童奶奶道:“是个厨子。那昝他不跟着个尤聪么?敢仔是尤聪着雷劈了,别寻了这吕祥儿,一年是三两银子的工食雇的。如今咱家有人做饭,这些时通当个自家小厮支使哩。”
骆校尉道:“姑娘,你凡事主意都好,你这件事替他狄姑夫主张的不好。买一个全灶,至少也得廿多两银子。他又不是咱家里人,使这们些银子替他寻个媳妇,你合他怎么算?”童奶奶道:“我叫他另立张文书,坐他的工食,坐满了咱家的财礼银子,媳妇儿就属他的;坐不满银子,还是咱的人。好不好,提溜着腿子卖他娘!汉子可恶,捻出汉子去,留下老婆。”骆校尉道:“你姑娘这事不好,还另算计,别要冒失了。我相那人不是个良才,矬着个扌霸子,两个贼眼斩呀斩的。那里一个好人的眼底下一边长着一左毛?口里放肆,眼里没人,这人还不该带了他去,只怕还坏他狄姑夫的事哩。说寻丫头给他做媳妇儿,他晓得不晓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