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两个,奶奶分付,叫他在那里?还倚着墙站着哩!”大奶奶道:“扯淡的奴才!他京里大铺大量的也坐够了,站会子,累杀你了?叫他往佛堂里去供养着!再不,叫他进神主龛去受香火!”媳妇子道:“爷既做了这事,‘生米成了熟饭’勾当。奶奶你不抬抬手,可怎么样的?”大奶奶道:“我一心火哩,听不上屄声!夹着臭屄走!”媳妇子望着吴推官摆了摆手,竟往厨房去了。
吴推官正是无可奈何的时节,家人传进说:“老爷到了,在前厅坐着哩。”这老爷原来是大奶奶的父亲,是个教官乡宦,年有六十余岁,素称盛德长者,姓傅,名善化,号劝斋。吴推官听说丈人来望,甚是喜欢,一面走进房内,合大奶奶道:“爹在外面,你可分付厨下备饭留坐。”大奶奶放头一别,也不做声。出来又分付厨房,一面出外迎接,相见行礼,叙了寒温,道了喜庆。吴推官将京中娶妾委婉对丈人说了,又说:“媳妇儿心中不喜,求丈人在面前劝他。”献过了茶,让到内宅叙话。荷叶、南瓜依旧在墙下站立,未敢动身。吴推官请大奶奶出来见他父亲,大奶奶回话道:“身上不快,改日相见。”
吴推官且让丈人坐下,说道:“小婿因没人伏侍令爱,京中寻了两个人来家,过来与老爷磕头。”荷叶、南瓜齐齐走到当中,叩了四首。傅老爷立受还揖。两个依旧退立墙下。傅老爷道:“两个这不是站处,避到后边去。”这两个站了半日,得了老爷的赦书,还不快跑,更待何时?走到后边房内,坐了歇息。
老爷在外间里问道:“女婿大喜回家,闺女便有甚病不出相见?”大奶奶在房中应道:“女婿大喜回来,你不知女儿正坎上愁帽哩!”老爷道:“坎上甚么愁帽?若果有甚么该愁人的事,正该对我告讼,怎反不出来相见?”大奶奶方才走出来相见,说道:“刚才见爹的两个妖精,伸眉竖眼,我多大点勾当,张跟斗,打的出他两个手掌去么?怕寻一个还照不住我,一齐寻上两个,这不坎上愁帽子么?”
老爷道:“我道是别的甚么愁帽子来,原来如此!女婿既然做了官,你就是夫人。做夫人的体面,自是与穷秀才娘子不同。若不寻两个妾房中伺候,细微曲折,难道都好还指使你做不成?这是尊敬你的意思,你怎么倒不喜欢,倒说是坎上愁帽?你曾见做官的那个没有三房四妾?只见做长夫人的安享荣华,免了自己劳顿,只有受用,不坎愁帽。女婿久出乍回,这等大喜,你因娶了妾,就是这等着恼,传扬出去,人就说你度量不大,容不得人。量小福亦小,做不得夫人。你听我好言,快快别要如此,好生看那两个人。你贤名从此大起,叫人说某人的媳妇,某人的闺女,如何容得妾,好生贤惠。替人做个榜样,岂不替为父母的增光?今因女婿娶妾,似这等生气着恼,一定还要家反宅乱。叫人传将出去,亮也没人牵我的头皮。外人一定说道:‘他母亲是谁?这般不贤良的人,岂有会生贤惠女儿的理,”
大奶奶道:“娶妾也是常事,离家不远,先差个人合我说知,待我不许你娶,你再矫诏不迟。说也不合我说声,竟自成两三个家拉到家里来。眼里没人,不叫人生气么?”吴推官道:“我若没有不是,我刚才为甚么与你赔礼请罪?等爹行后,我再赔礼。”
说话中间,大奶奶渐渐消了怒气,同陪傅老爷用过酒饭。傅老爷辞回,又再三嘱咐了一顿,方才送出回家。大奶奶分付:“叫人收拾后层房屋东西里间,与荷叶、南瓜居住。”荷叶改名马缨,南瓜改名孔桧,不许穿绸绵,戴珠翠。吴推官在京里与两个做的衣服首饰,追出入库;轮流一递五日厨房监灶,下班直宿;做下不是的,论罪过大小,决打不饶。制伏的这两个泼货,在京里那些生性,不知收在那里去了。别说是争锋相嚷,连屁也不敢轻放一个。在家在船,及到了任上,好不安静。每人上宿五夜,许吴推官与他云雨一遭,其余都在大奶奶床上。
这吴推官若是安分知足的人,这也尽叫是快活的了。他却乞儿不得火向,饭饱了,便要弄起箸来,不依大奶奶的规矩,得空就要作贼。甚至大奶奶睡熟之中,悄悄的趴出被来,干那鼠窃狗偷的伎俩,屡次被大奶奶当场捉获。有罪责罚的时节,这吴推官大了胆替他说分上。大奶奶不听,便合大奶奶使性子。渐至出头护短,甚至从大奶奶手中抢夺棍棒。把个大奶奶一惹,惹得恶发起来,行出连坐之法:凡是马缨、孔桧两个,有一人犯法,连吴推官三人同坐,打则同打,骂则同骂,法在必行,不曾饶了一次。除了吴推官上堂审事,就是大奶奶衙里问刑,弄得个刑厅衙门,成了七十五司一样,人号鬼哭,好不凄惨!起先与那经历邻墙,还怕经历衙中听见,虽也不因此收敛,心里还有些不安。及至狄希陈到了任,起初时节,寄姐怕刑厅计较,不敢十分作恶;大奶奶又怕狄经历家闹笑话,不肯十分逞凶。及至听来听去,一个是半斤,一个就是八两,上在天秤,平平的不差分来毫去,你也说不得我头秃,我也笑不得你眼瞎,真是同调一流雷的朋友。有时吴推官衙里受罪,狄希陈那边听了赞叹;有时狄希陈衙里挨打,吴推官听了心酸;有时推官经历一同受苦,推官与经历的奶奶同时作恶,真是那狮吼之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