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因见凤姨也到,扯扶公子坐了,道:“有啥仔哭头?哭也是你,送掉他性命也是你,既要哭他,就不该送掉他性命!我不知你这心怎样生法?又不知怎样恨他,有何得罪你处?听了那家狼婆浪的话,先将家里人开起刀来,还要哭他则甚!可知那使着暗计的人,还在那里扯开阔嘴,迷迷的笑着你哩!人已死了,在这里放那马后炮,可是迟了!”
公子忽然想起,因命丫鬟快去请聂静进来。不多时,聂静已到,大奶奶等避去。公子告知缘故道:“我师有解救之法否?”聂静近床前,揭去单被,将中指抵入春红阴户中,揆度深浅,又周身细看一遍,心胸肚腹俱摸一遍,道:“心胸俱已冰冷,已死多时,断无生理矣!”公子无奈,亦不再问。聂静道:“丹药不过暂时适用,岂可以概之?就是吕祖肉身交媾,亦是无益。”聂静辞出。大奶奶叫进总管,吩咐备办丧事道:“那棺木第一要好。”凤姨道:“我家去买了罢?”大奶奶道:“你家怕没有好材,是要另买的。其余都随你去置备,该叫小厮做的,该叫丫头婆娘做的,你就分头去使唤;不然,就在床匮里先拿出一封银子、二十吊钱,交给三奶奶,只消还我一篇帐罢了!”因想一切银钱都是春红掌管;如今死了,交与何人?眼酸酸的,只顾淌出泪来。公子触动心肠,重复悲泪,与大奶奶两个又大哭了一场。大姨道:“还忘记两件要紧事哩,帐子还没有探掉,罩着他的魂儿,叫他逗到那里去呢!阴阳那里,不该去批一批尸,也教家里人好避忌。”三姨道:“这两件,真个是要紧的。还有那素色鞋子,寻一双来,这双大红鞋是烧不得的,倒累他去跳火炕。”大奶奶揩着眼泪道:“他生前专爱那红鞋,没做一双杂色鞋子,如今拿啥仔烧给他呢?”玉梅道:“小怜那一双酱色绸鞋,原是春姨做给他的。”小怜瞅着眼道:“你没有元色缎的鞋儿,为啥仔不烧给他?”大奶奶道:“你这没良心的,成年成月不知吃了他多少鱼儿肉儿;这春红就生定是早死的命,吃的那样精细!爷打你的时节,也不知替你夺掉了许多鞭儿棍儿!你一双鞋子原是他的,就不肯借给他了!我叫玉梅做还你一双罢。”小怜没法,只得拿了那双鞋来。于是大姨、三姨领着众妇女们,一齐动手。闹了半夜,天已大亮,念经的和尚、批尸的阴阳、拢材的木匠、做孝衣的成衣,先先后后,忙乱了半日。到后半日,又是漆匠、仵作、土工、脚夫来做活,讲价钱。大姨、三姨说:“通着正房,晚上就该拿出去。”公子不肯,要到三朝。大奶奶道:“三朝也就是明日了,可怜他死得伤心,就是明日出去罢。”公子还要去叫描容的,凤姨紫涨着面皮道:“这个须使不得!”大姨、三姨也说道:“须碍着夫人面上,老爷还要斟酌。”公子只得罢了。因复走至材边,揭开白纸,见春红面色如生,两颊兀自红晕,如鲜花一般的娇艳,只有两眼睁开,不肯闭下。公子一手去揉他眼皮,一阵心酸,直晕过去,哭倒在地。大奶奶忙叫丫鬟煎参汤,一面把白纸遮好,叫人将材盖盖了。见春红眼不肯闭,自己也觉心酸,坐在地上,伴着公子悲泣。点灯以后,厨下送进羹饭,公子与大奶奶各递了一杯酒,又大哭了一场。三个姨娘,俱福四福,每人递了一杯,陪着哭泣。三个姐儿哭奠已毕,外面五家子住房老婆俱要进来磕头,大奶奶谢了出去。李四嫂必要进来哭拜,公子要想许他,大奶奶道:“他是邻舍,如何使得?也没人还他拜儿。”回了几遍,才回掉了。家人小厮俱要进来,大奶奶主意,单教小厮进拜,家人都回去了。正要化纸,大奶奶道:“忘记了贵哥儿哩,他日里总要跟着春红,到夜里,除非爷在他房睡觉,才打发到我床上来,不知费了他许多精神?不叫他来拜他几拜?”玉梅连忙抱贵哥儿来,拜了四拜,然后化纸。公子与大奶奶及众人又哭了一场。公子要在材前守灵,是大奶奶不许,凄凄凉凉的坐到三更,吩咐翠环、大怜、玉琴、玉梅、小怜五人伴材,方与大奶奶领着贵哥儿,上床去睡了。
到了明日,单是大奶奶家没有上人送丧,也叫两个丫鬟坐轿来送;其余大姨、三姨,俱有兄弟、侄儿;二姨只有父亲单老,合着张老实们五家墙门外好些邻舍,本府二三十家人小厮,以及道士、和尚、尼姑,共有八九十人送殡。大奶奶又派出许多丫鬟仆妇,共坐着十九乘轿子。公子主意,叫多做佶作,这丧仪也就富盛,单没有铭旌、祭章、方相罢了;其余的幡盖、纸作络绎不绝,把一条大街都挤满了!慌得合城绅衿懊悔没去吊奠,问明是房里姐儿,方才罢了。起身时,公子与大奶奶又哭一场。落后,泥水匠进来修补侧厢拆倒的墙壁。送丧的回来烧孝髻,各项人役来讨赏钱,法师来镇宅禳解,又闹了半日。到半夜里,公子忽然哭醒转来,大奶奶埋冤道:“你怎这样没正经?我因他替我手脚,又死得可怜,两日苦苦的哭他;如今想将起来,你我偌大家事,只靠着我们两个身子支撑,他不过是房里姐儿,这样发送,也不算亏待他了!死的要死,活的要活,就是自己的儿女也要丢开,将来多做几日斋事,超荐他好处去罢了!以后再不要想他,倘若苦坏了身子,岂不利害?”公子试着眼泪道:“不是我也丢开,方才梦见他穿着那新做的两件衣服,还像生前一般,看着我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