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然逃出性命,遇着不良之人,强行奸辱,岂不污了名节?到那时寻死,便是迟了!因立起身来,就往江中走去。却又想起夫妻恩爱,姑嫂情分,难解难分起来,呜呜咽咽,哭有两个更次。哭住了,细细打算,除死之外,更无别法。正想复挣起来,猛被一阵冷风,把浑身浸透的湿气,直逼进去,心坎中忽地一冰,竟冰死了去。死去多时,又被一阵风提将转来,此时奇冷,愈不可当,浑身一抖,抖得四肢百骸,寸寸节节,都有声响;满口牙齿捉对儿厮打,更是打不上来,牵得上下牙龈一片的强痛。石氏大哭一声,发狠的挣将起来,望着江中没命的乱跌下去,浪头一裹,仍裹入江去了。
石氏在江裹来裹去,不知裹有多少路儿,忽被一个急浪平空颠起,直冒到一只船头边来。那船上水手正拿着挽篙,料理来船,瞥见江中冒起甚物,随手将篙一挽,却挽住了石氏腰间带子,拖出水面,见是女尸,啐了一口唾沫,就在洒放下去。头舱一个客人看得仔细,连忙喝住道:“救人一命!这女人莫非可救?你且拉上船来,看个明白,我自赏你!”那水手便用力一提,提上船头,只是一个美貌女子,面色如生,未经白胀,说道:“像是初下水的,不知可救得活?”那客人看着四舱内道姑,说道:“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本,出来救这女人一救。”道姑瞪着眼儿,听那客人说到如救得活,我出香金一两,救不活也出三钱;便一齐跑了出来。那客人教他把石氏身躯覆转,双手从腰胁间提起,把头倒撞下去,一会子就吐出许多清水。三个道姑虽是帮着用力,已提不动。那客人连忙掇出一张小凳,教把石氏俯眠在上,卡了一会,又吐出好些清水,石氏便回过气来,叫一声:“淹死我也!”那客人大喜道:“好了,活了!女师父们快扶进去,替他解脱衣裙,就着你们的铺盖,偎裹着他,便不妨事了!”道姑欢喜答应,扛扶进去。那客人随身一个童儿,拿出些酱姜、佛手,递与姑道。又向水手道:“方才我打的烧酒,快倒一杯,给这女人吃。”一面在稍马中,取出五百文钱赏了水手。一面打开银包,称了一两银子,送与道姑。另外又拈半截银子,给道姑作盘缠,令其领回,问明根脚,交付亲人,再三叮嘱。那道姑、水手感谢。自不消说。合船人也都歌功颂德,赞叹不绝。石氏裹在被中,略有暖气,又被烧酒一冲,顿觉周身活络起来。道姑又把酱姜、佛手,接连递给石氏,嚼咽下去,肚中一阵响动,气血更是和活。刚得睁开眼来,船已到岸,众客人忙脚乱纷纷上岸,独剩下石氏合三个道姑。船家道:“通幽师父,这大娘没衣服替换,快些叫乘轿子,原裹着这被儿去罢。”道姑道:“我们盘缠用多了,那有轿钱替他打发?”那打捞的水手瞪着眼道:“那相公的一两头呢?另外那半截敢有二两多银子?够这大娘吃半年哩!亲人来访,还有谢仪。这七八文轿钱都不肯出!真个出家人慈悲为本,那位相公说的不错!”那道姑胀红了脸,无言可答,只得叫了一乘轿子。石氏方知船中有人出银捞救。
到了庵门首,道姑连忙进去,拿出一件衲袄,一条布裙,石氏在轿中穿好,挽一挽头发,走出轿来,见门额上大书滴露宫三字。进到大殿,却是供着观音、真武、三官神像、石氏不及礼拜,随着道姑转过侧首一层,来到厨下,走进一个小道姑,递过钥匙,开进房去。道姑让石氏坐下,自去神前点香礼拜。石氏看那房时,收拾得甚是精雅,床铺亦且洁净,香烟茶具,箫笛牙牌等类,摆设完全,仕女花鸟,山水真草等字,糊挂齐整。暗想:这等铺排,岂是苦行焚修之人?轮转一会,就是跟随在船的老姑,掇进饭来,那两个道姑便来陪待。石氏一面拜谢他救命之恩,一面问他法号年岁。那年长些答道:“贫道今年三十二岁,法名通幽;这是师弟,今年二十三岁,法名通微。请问护法姓氏?尊居何处?因何事投江?”石氏不敢实说,含糊道:“奴家姓朱,住在江西,是同夫在船失足落水的。”
道姑也不再问。吃完了饭,叫老道姑爬了一炉火灰,给石氏烘烤鞋脚。石氏摸那裤时,已经火扈干了,因把灰裙撩好。一面烤烘鞋脚,一面问那通幽道:“船中有一位相公出银相救,姑姑可知他姓名住处?”通幽道:“那位相公姓匡,是吴江人,在江西游了滕王阁回来的。”石氏跌足失声道:“这却当面错过了!”通幽道:“你莫非认得他?怎这相公又不认得你?”石氏道:“倒是不认得他,他的好友姓文的却与我是亲戚,正要去投奔他,岂非当面错过了?”那通幽顿了一顿,说道:“那匡相公还要游湖,正要耽搁哩。”把嘴向通微一呶道:“他不是与那老客人说的,要寓在啥仔地方?一时怎记不起来?”通微道:“他说要寓在净慈寺,你又忘记了。”通幽拍手欢喜道:“不差,是净慈寺。”石氏也喜道:“姑姑可有甚熟人,去寻一寻?奴家有事央及这匡相公哩。”通幽道:“寻是不难,只怕寻了来,你又说得不顶真,他不认起来,却教我讨这老大没趣!你可知那匡相公有多少年纪?何等身材?有胡子,没胡子?是光脸是麻子呢?”石氏道:“这也是要虑的,莫非不是这匡相公?那匡相公年纪、身材、面貌,奴家都不知道,是那姓文的曾说是他的好友,为人仗义疏财,最爱寻山问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