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觉叫道:“这是大小姐么?”鸾吹未及坐定,听那声音怪熟,一时想不起。那人已掀帘进来,抱住鸾吹,嚎陶大哭。鸾吹也登时泪如泉涌。素臣方认得是素娥,忙上前劝住了哭。三人重新坐下,各道遇救情形,不免又想起金羽,伤感了一回。素臣问道:“这也奇了!如何我寓在昭庆,偏是这寺中的人救了老伯,如今素娥姐也会到这里来,大家碰在一堆儿的?”素娥道:“文相公有所不知,昨日落湖,奴因恋着小姐,狠命钻出水面,隐约看见文相公在水里不住的泅,只差一箭路;假使近到身边,只怕文相公起来时,奴也会起来了,不是比小姐先会见么?至说到这里来,奴怕还不是好事!奴幸撞着乡下人的船,救起来的;他说到了钱塘门,再替奴打听亲属,谁知上岸在茶店歇息,多人盘问,奴说出老爷,就是那和尚听见了,一口担承,说老爷是他们寺里救的,叫几个沙弥领着就走。乡下人大约为要谢礼,不肯放手;奴亦将信将疑。后来茶店里人,众口一词,都是海奉和尚的;竞不由分说,把乡下人赶走,逼着奴到了这里。奴看此处不可久居,今日之聚,不知是祸是福?相公进城,总要早回!”素臣点头,连忙丢个眼色,三人默然不语。那小沙弥已领着人,送进饭来,一见三人同坐,怪道:“原来这位小姐,也是相公一家人!那饭不必两起摆了。”一面摆饭,一面招呼窗外人进来,素臣看去,却是一个妇人,年纪三十上下。指着弯吹向素娥道:“姐姐,如今有伴了。”走到驾吹面前,仔细一瞧,失惊道;“呀!这位姐姐脚上都湿的!可惜奴家带来袜履,只有一副。哦!有了,有了!停会奴去拿来,替姐姐换过便是了。”因问鸾吹来历。驾吹不解其故,未及回言。素娥向他略述几句。那妇人颠头播脑,转身打个照面道:“相公、小姐们用饭,奴家再来罢。”素臣甚是诧异,向鸾吹道:“寺里那有这样人么?”素娥道:“方才奴进来,也来胡缠。他说他丈夫随意,母族何氏,是寺中当家松庵的亲戚,常时到此,每逢二六九月香市,松庵叫他接应女客。据奴看来,这也不是好人!”素臣道:“你们只管当心,赶紧吃饭,我好进城,早些回来就是了。”素臣拿过一碗饭,拣些素菜,要到外间去吃。倒是鸾吹拉住道:“仓卒之中,二哥何必拘谨若此?今日连素娥也不消守主婢之礼,竟是一同吃罢。”素臣也就坐下。
三人吃完了饭,小沙弥领人收拾过去。素臣拍着小沙弥肩膀,叮嘱了几声,然后辞驾吹、素娥而去。刚看见钱塘门,只见吊桥那面,有多人簇拥,听说是湖中捞起来的。素臣赶进人丛,见岸上摊着几十个死尸,有人在那里认。素臣顺眼数去,却无昨日未公船上的人。那边棚内,又有救起的人坐着,素臣又去逐一看过。心下疑惑:“难道奚囊及未家小子、金羽等,连尸身都不见了?”因急于进城,回头便走,一径赶到县里,探问号房。谁知县里的号房,看素臣如此打扮,矶着凉鞋,摸不着头脑,劈头一顿抢白。素臣怒极,欲待发作,生恐惹出事来,只得忍着,问到府二门上。倒是这个听差的,估量素臣有些来路,又是问的一个客官,不可轻视,才是一是二的,告诉了他。那知抚院衙门,离着府县正远,素臣一来要赶见未公,二来进寺门时,就知松庵报官相验,深恐他事毕出城,鸾吹主婢不得安稳。不防大街上热闹,挨肩擦背的人,素臣只在人缝里直钻,却好一钻,碰了一个四十多岁强壮女人,手里提着一只篮,蓝内两碗面,泼翻了一地,碗也粉碎。素臣心知无法,趁着脚步,往前直跑。那女人大喊救命,三脚两步赶到了,一把拖住;街上的人纷纷围住。那女人指天画地的,告诉他们,说道:“我家里今朝来了茅家埠的亲家公,同我的女婿,方才卖了一百张锡箔,做了这两碗面,拿回去请他们的;谁道这瞎眼的死囚,狠命撞上来,泼得这样,倒一溜烟就要跑掉!你们替我想想看,应该赔不赔?”那些看的人,也有做好的,说道:“老奶奶,不要扭住他,叫他赔就是了!”素臣亦连忙认赔,就一手往袋里摸钱,谁知伸了进去,竟伸不出来了。那女人愈加着急,乱骂乱嚷,正在不得开交。忽然人丛里,闪出一黄面短须的人,年纪三十上下,开口道:“慢着,慢着,两碗面要赔多少哩?”那女人道:“连碗连面,只是二百文,不可少的。”那人就在身边摸出一块银来道:“这里有二钱,也够了。”那女子方始欢喜,收银而去。看的人也一哄而散。素臣问那人名姓,那人道:“后会有期,此时不必相认。”拱一拱手,便自去了。
素臣急走到了抚院,看那辕门已是关着,只留旁边小门出人;知道传过晚鼓,不能通报。奈心急如火,且去试试看。不料头门以内,寂无一人;直喊到二门口,才有个更夫坐着,素臣说明来意。更夫答道:“未老爷,牛老爷,总要明天说话哩。”素臣再三央他通报,更夫发火起来道:“你这个不识路的,你看看这里面那里有人,叫我通报谁来?”素臣无奈,只得退了出来,想着:鸾吹主婢现在未死,未公迟日知道,却也不妨;倒是寺中今夜,多凶少吉,我只索赶出去罢。于是仍寻原路而走,心乱脚慌,偏偏又错了路,到大街一看,街市全非,问了两个人,才到府县衙门。看着县衙里边,闹哄哄的,有人出来说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