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昔谢安得淝水捷报,对客夷然,入户不觉屐齿之折;世皆知其矫情,而不知其矫之非。夫以宗社安危,系于一战;战捷而喜,情之正也;矫而不喜,情之贼也!胜不当喜,岂败乃可喜乎?彼不知其当喜而矫为不喜;后人亦但责其不能不喜,而不责其不当不喜,此大廖也!老身今日,大小姐视之,似乎当哀,而实并无可哀;又似乎矫为不哀,而实并无所矫。书传所载,王陵、范滂诸母,处仓卒之时,得哀乐之正,皆由理明,是以识定。老身前日原说,此番喜信,即是祸根,大小姐不以为然,反有奢望;故骤得此信,为可哀耳!若意中之事,惟恐失之意外,则更何可哀耶?”
这一席话,说得鸾吹、素娥二人,透骨生凉,满心发亮,觉儿女私情,与圣贤学问,相悬不啻天壤!齐说道:“夏虫不可语冰,不闻正论,虚过一生矣!”水夫人太息道:“玉佳之得罪不足悲,朝廷之颠倒深足虑;开科求言,而即罪言者,是绝言路矣!且满朝臣子,无一敢言,援手者反出自小小女娃,直何谓朝无人矣,奈何!但这个小小女孩,聪明之衍,为足敬耳!”素娥道:“圣怒不测之时,而欲以口舌道:“这女娃非为官人游说,实为国家爱惜人才,培植元气;但官人非此女,已受极刑,该请两位姑娘,留心打听着他姓名居址,以图报效。”水夫人道:“这却是要紧的,大小姐可着人至县一问。”鸾吹应诺,叹一口气道:“金羽妹子绝世聪明,有胆有识,今年也是七岁,可怜有才无命;这女娃便得遭时际会,名闻天下,人固有幸有不幸耳!”话未说完,一个丫鬟手里拿着京报,说是未能在县里借来。水夫人叫鸾吹等同看,先看党、冯二人奏对,水夫人勃然道:“天下怎有这班鬼魅,竟说出这等无父无君的话来?二奸之罪,通于天矣!”及看到素臣所言,欢喜道:“赖有此耳!当此时而不为此言,与禽兽无异!虽不见用,天理幸存,逆竖奸僧之魄褫矣!”及看到谢红豆三对,赞道:“早慧若此,真可爱也!”又看到降的旨意,一条是:
奉圣旨:生员文白,妄行奏对,非毁圣教,侮辱大臣,甚属狂悖!着革去衣顶,安置辽东,该地方官好生收管,不许出境。兵部郎中赵旦,所保非人,着革职。钦此!
水夫人蹙额道:“又累及赵日月得此处分,荐贤为国,天下将视为畏途矣!”一条是:
奉圣旨:楚王见后所进女禅童谢红豆,弱龄夙慧,博通经史,文章蔚然,良可嘉叹!着赐国姓,册为县君,留仁寿宫,教公主及诸王郡主,钦此!
水夫人及鸾吹等俱各欢喜道:“原来叫做谢红豆,想是湖广人了?以七岁女娃,而为公主、郡主之师、曹大家、宋若莘姊妹俱在后尘矣!真千秋佳话也!”看到临末一条,却是:
奉圣旨:监生党桐,举人冯时,俱着试御史,上书房行走。钦此!
水夫人浩叹道:“刘ナ下第,此辈登科,能无厚颜!但刑赏倒置若此,如宗社何?杞人之忧,难可解矣!”看毕,又夹有一幅抄禀,是从东厂探出,谢红豆在宫保救素臣的奏对。水夫人赞叹道:“此方不愧女神童,真国家之祥也!”鸾吹等皆啧啧叹羡,田氏感激不觉涕零。是夜,鸾吹与素娥私议道:“太姒胎教,孟母三迁,良玉必产于深山,明珠必生于沧海;母亲这一种襟怀,这一番议论,是令人惊叹无极!我等见识,以后也该扩充些;不然,与世上这些俗女人何异!”素娥道:“二娘娘落落大方,妹子前日在他跟前,便自觉局不安;古人要遨游天下名山大川,结交当世名公巨卿,以开广志气,就是这个缘故。何况太夫人性情学问,不啻泰山北斗,自顾区区,真若培嵝之形,爝火之光矣!”鸾吹道:“万事总由一心,一心可令百体;我因二哥远谪,忧心如结,自闻母亲正论,此时即觉泰然!前日在县里,素文妹子说你面有光彩,我仔细看你,真个较前迥别;后来得了二哥错信,哀伤之后,满面俱是死滞之色;今日来见母亲时,还是晦滞不明;以后又渐渐开朗起来。可见色根于心,有诸内,必形诸外。你与二哥虽有此心,不知母亲之意,心里未免忧疑;后来拜见母亲,当面许下,心便安贴,所以颜色明润,光彩晔然。我因你事既谐,又得待奉母亲,少报二哥之恩,心内欢然;故面上亦有喜色。俗语只道的‘人逢喜事精神爽。’岂不必喜事,凡心有所得,皆见诸色。传云:‘心广体胖,’洵不诬也!”素娥道:“姐姐直属见道之言,妹子细加体察,实是如此;只看姐姐脸上,早晨何等晦滞,晚上何等开明?后当与姐姐互相箴劝,长些学问,才好来依仰泰山北斗。”鸾吹道:“正该如此,见圣贤不能取法,终于愚不肖矣!但旬日不见,鄙吝复生,我与你更当常来瞻仰才好!”两人讲得津津有味,把忧忆素臣之念,竟是搁过一边了。可怜鸾吹、素娥自得信以后,彻夜忧愁,未曾交睫,这一夜讲至三更,不觉安然而睡。正是:
识定自知天地广,心安常觉梦魂闲。
自此以后,虽是挂念素臣,却与从前那一种困苦迫切之状,迥乎不同了!次日起来,叫厨下蒸糕,又备了三席,送进水夫人里边,过重阳佳节。向水夫人等告过失陪之罪,回家作飨。将到城门边,见一队人敲着金锣,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