】阿嫂道:“你倒说得好。便是没捉处。”何清笑道:“嫂嫂,倒要你忧。哥哥放著常来的一班儿好酒肉弟兄,【痛。】闲常不睬的是亲兄弟!【痛。】今日才有事,便叫没捉处。若是教兄弟闲常捱得几杯酒吃,【痛。】今日这伙小贼倒有个商量处!”【可谓应以哥哥得度者,即现兄弟而为说法矣。】阿嫂道:“阿叔,你倒敢知得些风路?”何清笑道:“直等亲哥临危之际,兄弟或者有个道理救他。”【写得离合跳跃,可喜。】说了,便起身要去。【笔如惊鹰脱兔,其势骇人。】阿嫂留住再吃两杯。
  那妇人听了这话说得蹊跷,慌忙来对丈夫备细说了。何涛连忙叫请兄弟到面前。【亦有今日。】何涛陪著笑脸,说道:“兄弟,【久不闻此二字,写得痛人。】你既知此贼去向,如何不救我?”何清道:“我不知甚么来历。我自和嫂子说要。兄弟何能救得哥哥?”【骂得好,说得透。○兄弟哥哥四字,是一篇文字骨子,兄弟何曾救得哥哥,乃通说天下哥哥不要兄弟之故,非何清自谦救不得何涛也。】何涛道:“好兄弟,【三字可叹,自兄弟二字上,增出一好字,而天下哥哥之不以兄弟为兄弟也久矣,夫兄弟即安有不好者哉?】休得要看冷暖。只想我日常的好处,休记我明时的歹处,【二语亦是陪笑急辞耳,夫哥哥兄弟,有何好处,有何歹处,只须常情足矣,固知二语,定非何清之所愿闻也。】救我这条性命!”何清道:“哥哥,你别有许多眼明手快的公人,管下三二百个,何不与哥哥出些气力?【说得透,骂得好。】量一个兄弟怎救得哥哥!”【说得透,骂得好。】何涛道:“兄弟【可叹,只管叫兄弟了。】休说他们;你的话眼里有些门路,休要把与别人做好汉。【何清不愿闻。】你且说与我些去同,我自有补报你处。【何清不愿闻。】——正教我怎地心宽!”【何清不愿闻。】何清道:“有甚去向!兄弟不省的!”【此篇特为兄弟吐气,故上文何涛说话不合,何清便更不首肯,又非他文愈急愈纵之比也。】何涛道:“你不要呕我,只看同胞共母之面!”【此句却说入何清本怀,故下文便肯相许,作者真有人伦之责天下万世,其奈何不读水浒也?】何清道:“不要慌。且待到至急处,兄弟自来出些气力拿这伙小贼。”
  阿嫂便道:“阿叔,胡乱救你哥哥,也是弟兄情份。【此四字是何清一片心事,是作者一团隐痛,是一篇文字结穴处。】如今被太师府钧帖,立等要这一干人,天来大事,你却说小贼!”何清道:“嫂嫂,你须知我只为赌钱上,吃哥哥多少打骂。我是怕哥哥,不敢和他争涉。闲常有酒有食,只和别人快活,今日兄弟也有用处!”【说得透,骂得好。○言之至再至三者,亦所以省发棠棣一章也。 】何涛见他话眼有些来历,慌忙取一个十两银子放在桌上,说道:“兄弟,权将这银子收了。日后捕得贼人时,金银段疋赏赐,我一力包办。”何清笑道:“哥哥正是‘急来抱佛脚,闲时不烧香!’【痛语。】我若要哥哥银子时便是兄弟勒掯哥了。【痛语。】快把去收了,不要将来赚我。哥若如此,便不说。【毛批:痛语。】既是哥哥两口儿,我行陪话,【痛语。】我说与哥,不要把银子出来惊我。”【痛语。】何涛道:“银两都是官司信赏出的,如何没三五百贯钱,兄弟,你休推却。
  我且问你:这伙贼却在那里有此来历?”何清拍著大腿道:“这伙贼,我都捉在便袋里了!”【奇文。】何涛大惊道:“兄弟,你如何说这伙贼在你便袋里?”何清道:“哥哥只莫管,我自都有在这里便了。哥只把银子收了去,不要将来赚我,只要常情便了。”【痛语。作者痛杀,读者亦痛杀。○不要痛杀,只要常情便好。】何清不慌不忙,却说出来。有分教:
  郓城县里,引出仗义英雄;梁山泊中,聚起擎天好汉。
  毕竟何清说出甚么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

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
  
  【总批:此回始入宋江传也。宋江,盗魁也。盗魁,则其罪浮于群盗一等。然而从来人之读《水浒》者,每每过许宋江忠义,如欲旦暮遇之。此岂其人性喜与贼为徒?
  殆亦读其文而不能通其义有之耳。自吾观之,宋江之罪之浮于群盗也,吟反诗为小,而放晁盖为大。何则?放晁盖而倡聚群丑,祸连朝廷,自此始矣。宋江而诚忠义,是必不放晁盖者也。宋江而放晁盖,是必不能忠义者也。此入本传之始,而初无一事可书,为首便书私放晁盖。然则宋江通天之罪,作者真不能为之讳也。
  岂惟不讳而已,又特致其辨焉。如曰:府尹叫进后堂,则机密之至也;叫了店主做眼,则机密之至也;三更奔到白家,则机密之至也;五更赶回城里,则机密之至也;包了白胜头脸,则机密之至也;老婆监收女牢,则机密之至也;何涛亲领公文,则机密之至也;就带虞候做眼,则机密之至也;众人都藏店里,则机密之至也;何涛不肯轻说,则机密之至也。凡费若干文字,写出无数机密,而皆所以深著宋江私放晁盖之罪。盖此书之宁恕群盗,而不恕宋江,其立法之严有如此者。世人读《水浒》而不能通,